核心提示
去年7月,一批流失海外的戰國竹簡被搶救回國。9個月后,新成立的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于4月25日對外公布了初步的研究成果。76歲的中心主任李學勤教授在回答“為何研究進度緩慢”時笑言,“慢是因為讀起來實在太激動,每天讀得多了,心臟會受不了。”在部分竹簡里,他發現了自秦朝焚書后失傳的多篇《古文尚書》。
李伯謙、裘錫圭等11位專家鑒定后認為,“這批竹簡涉及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內容,是世所罕見的重大發現。”
這批竹簡,被業界稱為“清華簡”。
4月29日,在清華大學圖書館二樓一間簡陋的辦公室里,一個剛組建的研究團隊正忙于竹簡的比對工作。辦公桌上擺著一本由李學勤本人主編的《尚書正義(標點本)》,被稱為“清華簡”的2388枚竹簡就安放在樓上。
有意思的是,假如樓上的竹簡中確實包含著失傳2000多年的《古文尚書》,那么,桌上這本流傳千年的儒家經典以及這個國家的上古史都將被改寫。
一首周武王時代的樂詩被刻在14支竹簡上。很快,李學勤便意識到,這曲當時的流行樂章與今本《尚書》中的《西伯勘黎》故事有重大關聯。
自西漢以來,儒生們都認為滅掉黎國的是周文王。《史記·周本紀》中就有“(文王)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即黎國)”的記載。到了宋代,就有人質疑了,還有人專門出書,認為這不是文王時候的事兒,因為當時商紂王還是天子,周人如果伐滅王國境內的黎國,算是公然地向天子挑釁,這就與周文王的至德形象有沖突。
據李學勤介紹,直到最近,考古學家還在懷疑“文王勘黎”的真實性,問題是“史書就這么寫的啊”。如今,清華簡上的這首樂詩已經明確,滅掉黎國的是周武王。
根據“清華簡”的記載,周武王八年,武王征伐黎國得勝回到周都,在文王宗廟舉行“飲至”典禮,席間,武王和周公留下了兩首樂詩。
李學勤還發現,這兩首樂詩與《詩經》中《蟋蟀》一詩也有關系。
現代人解讀《蟋蟀》這首詩,大多是因襲漢代人的觀點。《毛詩序》中說,《蟋蟀》是晉國晚期的民歌,用來諷刺晉僖公。大意是政府勞役過重,勞苦大眾借詩表達對統治者的不滿。
現在看來,這種說法完全是誤讀。根據清華簡中的記載,周公在“飲至”典禮上喝酒時,聽到了蟋蟀的叫聲,于是作了《蟋蟀》一詩,表達的是打仗勝利后,對將士的慰問之情,大意是“一年快過去,你們很累了。不過不要太喜樂,因為還要準備更多的事情”。
在李學勤看來,這短短的14支竹簡中,既有歷史價值,又有文學上的意義。特別是秦代以后,樂經已全部亡佚,這兩首“樂”的發現更有其重要性。
與這14支簡相似,初步的研究成果顯示,這批“清華簡”多為書籍,且大多與歷史有關。李學勤指出,如果按照經史子集四部分類,屬于經部,但同時又富于歷史價值。
“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于新發現。”早在84年前,國學大師王國維在清華大學的一次演講中做了上述斷言。
以這個觀點來評價,此次“清華簡”中最大的發現就是多篇從所未見的《古文尚書》。
據李學勤介紹,《尚書》有《古文尚書》和《今文尚書》之分。現代人所讀的《尚書》二十九篇被稱為《今文尚書》,是漢文帝時由秦國博士伏生默寫成。據傳,《尚書》原共百篇,被稱為《古文尚書》,早已失傳。
在初步整理過程中,李學勤等研究人員發現了很多篇體例與《尚書》相近的文章。其中一部分在《今文尚書》中也有,對照起來看,差別很大;還有一些,過去知道是《古文尚書》中的篇目,古代典籍也引過其中幾句話,這次發現了全文;再有是沒有名字,也從來沒聽說的。
比如一組被命名為《保訓》的竹簡。這組簡的長度只有28.5厘米,字體也有點特別,因此最先引起了專家們的注意。整理之后發現,上面記載的是周文王臨終前對其子姬發的遺言。“今本尚書中也提到過,說周文王有些遺命,但過去誰也不知道內容。”李學勤說。
這樣的歷史空白常常給小說家留下了發揮的空間。在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小說家就杜撰了一回“文王托孤”的故事,說文王遺命姬發拜姜子牙為“亞父”,臨死還不忘灌輸“忠君思想”。
根據“清華簡”的記載,文王的遺言中講的是關于舜和商朝祖先上甲微的傳說,這兩個故事是“過去沒人知道的”。文王想用這些史事給太子灌輸一個思想觀念——“中”,即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也就是后來說的中道。“這說明《保訓》的思想與之后的儒學有共通之處。”李學勤說。
類似這樣的發現還有很多。在李學勤看來,《尚書》是古史中的根本,史記就是根據這個寫的,因此“清華簡”的出現有可能實現前輩們“古史重建”的夢想。
不過,在采訪中也有一些專家對李學勤的樂觀持保留態度。
“對于這件事,我覺得媒體‘炒’得有點過了。”北京故宮博物院前院長張忠培說,他認為在報告出來之前,除了清華大學幾位見過竹簡的專家之外,其他人都缺乏評論的根據,因此他愿意持一個懷疑的態度。
“對于做研究的人來說,材料、報告發表之前,絕不應該談論文物的價值。”在張忠培看來,搞考古學的人,應該是先坐冷板凳,潛心研究,而不應該急于發表沒有成型的結論。
也有專家對清華方面的做法表示理解。上海博物館研究員、古文字研究專家濮茅生認為,清華大學的專家們得到這些竹簡,心情肯定十分激動,所以才會急于把一些信息告訴大家。“只是專家們要判斷這些簡的價值和內容,需要更多時間。”
據濮茅生介紹,目前存世的文獻竹簡只有三批,即1993年在郭店楚墓出土的“郭店簡”、上海博物館搶救回歸的竹書“上博簡”,再有就是此次公布的“清華簡”。
其中上海博物館從香港文物市場搶救回歸的竹書,共一百數十余種,內容涉及歷史、哲學、宗教、文學、音樂、語言文字、軍事等。比如從中發現的戰國佚書《孔子詩論》就是我國文學史上一篇重要的儒家經典,它的再現為人們認識《詩》的編次、詩的本義提供了最直接、最真實的史料,也為人們了解孔子對《詩》意的評價、孔子授《詩》的方法提供了可靠的證據。
濮茅生自1994年來到上海博物館后,就負責這批竹簡的整理和對外公布工作。據他透露,有關上博簡的第八冊報告即將出版,整理工作也將接近尾聲。
“因為我沒有看到‘清華簡’的原始資料,我無法判斷它們的內容、價值。”濮茅生說,“對于竹簡來說,還是應該全部整理完,才能講它們的價值意義。”
對于這些不同的聲音,李學勤指出,此次清華大學公布部分信息的初衷,只是想提供材料,供大家討論。“等到報告出來后,大家仍然可以討論、質疑。我們愿意提供這樣一個平臺。”
根據計劃,有關“清華簡”的第一份學術報告將爭取在2010年出爐。“當然,這樣也算快的了。”李學勤說。
作者:蔣昕捷 李茜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