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華去世當晚，一位朋友與我聊起：近幾年相聲界又有名家前輩不幸辭世的消息屢屢傳來，而又每每引起民眾與媒體的關注與回憶熱潮，文藝界其他領域似乎并沒見到這樣的情況。我想，是因為大家對相聲、對昔日那些可愛的相聲演員，還是有感情的。

　　確實曾有那樣一個年代，相聲是無數人心中最喜愛的一種文藝形式，相聲演員是無數人心中最可愛的一群人。而李文華，就是那群最可愛的人中的一個。

　　姜昆為李文華撰寫的挽聯是“永葆工人本色，堪稱楷模；忠誠相聲藝術，一代宗師”，“一代宗師”或許過譽，但“工人本色”聽來確實親切而溫暖。

　　那些段子里，姜昆站在右邊，扮演各種各樣的人物，講述各種各樣的角色，李文華卻一直是李文華，大多數時候，他代表的，一直是那個年代大多數普通人的觀點和視角。這個19歲進工廠做噴漆工，后來卻說了大半輩子相聲的人，終究還是像一個普通的小老頭兒，樂呵呵地站在一旁，斜眼瞧著這個小他20多歲，代表新時代與新思想的年輕人，不時甩出幾句漫不經心的評語，甩出幾句或許守舊過時、或許土氣露怯、或許大煞風景、或許還頗具解構意味的大實話。

　　從1978年到1985年，李文華與姜昆合作不過7年時間，但他是幸運的，那是相聲的黃金時代，那是相聲與十幾億中國人的生活與心態關系最密切的年代，那是相聲這門藝術最為朝氣蓬勃、開朗率真的年代。

　　在那樣一個時代里，他不必以世道良心自居，就已是世道良心所在。他所有的，是每個普通民眾都有的常識和感觸。于是，當姜昆引吭高歌《男子漢宣言》之后感嘆沒人敢跟自己的女友唱出這樣一首提要求的歌時，他是嘿嘿一笑不斷追問“你敢嗎？”的那個。當姜昆高聲誦讀“哺乳詩”的時候，他是一頭霧水聽得稀里糊涂的那個；《如此要求》里，他是為自己兒子婚事愿意答應女方一切要求的那個；而當姜昆描摹諷刺某些干部的丑態后，他是感嘆“人民的意志不可辱啊！”的那一個。

　　侯耀文曾稱姜昆李文華的搭檔妙在“頑童戲老叟”的效果。作家云也退先生說，依他看，“老叟戲頑童”才是姜李搭檔的神韻所在。是的，李文華的可愛之處，并不是所謂“蔫”，而是“蔫”背后的“壞”，是那種溫和柔軟而又一針見血的調侃。他既是老叟，又是頑童，他是說出實話的那個人，是戳破虛夸的那個人，是用家長里短消解一切假大空的那個人，是給狂熱與癡妄潑上冷水的那個人。

　　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可愛的李老頭兒走了，那個瞇縫眼兒的老頑童沒了，如今的相聲里也再聽不到“人民的意志不可辱”之類的話語。但人們卻還記得這個小老頭兒，還有那么多人記得這個不出現在舞臺上已經25年的老演員。

　　我覺得，是因為我們確曾擁有過可愛的相聲藝術，那么多李文華這樣可愛的相聲演員，是他們讓我們相信，幽默，可以具有真正觸動人心、深入人心的巨大力量；是他們讓我們知道，人民需要冷嘲熱諷(正如今天段子已經成為民間最熱門的文體之一，無稽調侃已快成為網上網下表達觀點的最主流形式)；是他們讓我們知道，幽默是我們最不可剝奪的權利，也是我們最后的自由。

　　□東東槍(北京 相聲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