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榮:我是如何感化說服杜聿明的
人物小傳:蘇榮,江蘇省東臺縣人,1926年2月生,1942年2月參加革命,1944年2月入伍,1944年12月入黨。歷任參謀、秘書、海軍東海艦隊司令部辦公室主任、軍委海軍司令部辦公室主任、海軍上海基地副司令員、中共海軍上海基地紀委專職副書記等職。
今年是淮海戰役勝利60周年。在60年前那場舉世震驚的偉大戰役中,有一個細節鮮為人知:“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前進指揮部主任杜聿明被俘后,粟裕下達命令:送到前指的杜聿明,必須是活著的。奉命執行這個任務的,是時任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機要參謀的原海軍上海基地副司令員蘇榮。
記者日前拜訪了蘇老,聽他講述了那段難忘經歷。
一位村民,對抓獲杜聿明功不可沒
記者:1949年1月6日,我軍發起淮海戰役的最后一仗,對拒降的杜聿明集團發起總攻。經四晝夜激戰,生俘“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前進指揮部主任杜聿明,這標志著淮海戰役的勝利結束。您作為4縱的機要參謀,了解當時的情況吧?
蘇榮:何止是了解!我是縱隊機關最先接觸杜聿明的人員之一,是這段歷史的見證人。
記者:您能講講當時的情形嗎?
蘇榮:1949年1月10日上午,整個戰役將要結束時,我接到四縱11師的報告:杜聿明被我們活捉了,但其頭部自傷,已做包扎。我即向陶勇司令和郭化若政委作了報告,而后我向11師詳細了解了活捉杜聿明的過程。
杜聿明潛逃時,只帶了副官、警衛等10人。杜聿明將胡須剃掉,換上士兵服裝,他們每人1支加拿大手槍,以冒充我軍押送俘虜,企圖乘亂逃出去。當走到我四縱11師后方醫院包扎所駐的村莊附近時,碰到該村一位村民。
其副官向村民打聽:“這莊上有解放軍嗎?”村民一看,他們肯定是國民黨的逃兵,就回答說:“這周圍幾十里路的范圍內的每個莊上都有解放軍。”
這個副官一聽就緊張起來。他隨即拿出一枚金戒指,央求這位村民:“你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報告解放軍。”
這位村民拿著金戒指就到包扎所找解放軍,正好碰到包扎所的一名小戰士,村民開口就說:“村外有11個國民黨兵,你們趕快去抓。他們害怕解放軍,叫我不要說,還送我一個金戒指,我現在交公。”
小戰士立即向包扎所所長報告。因所長正忙著包扎傷員,隨口就說了一句:“你負責去抓就是了!”小戰士說:“我一個人怎么能抓十幾個國民黨兵呢?而且他們都有槍。”所長說:“你們兩個小鬼一人拿1支卡賓槍去完成任務。”
兩名才十幾歲的小戰士商量后,決定采取埋伏在敵人前進的路邊可隱蔽的地方,兩人成梯形一前一后。當敵人走近障礙物附近時,前面的小戰士突然沖出來,喝令:“站住!”并一個箭步上去,用槍對準那個當官的(即副官)胸膛,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向后退,后面的小戰士緊接著跳出來作掩護。
這11人一面將槍扔在地上,一面向后退。兩名小戰士立即將敵人扔下的槍支用腳撥成一堆,同時故意大聲喊道:“通訊班都過來!”(實際上沒有通訊班)而那位村民當時一直在旁邊隱蔽觀察。
聽小戰士一喊,他立即叫來了所長等醫護人員、輕傷員和村民,將11名俘虜抓了起來,并報告了師部。師部隨即派人將俘虜押走,并將他們與其他俘虜關在一起。
當時杜聿明的身份并沒有暴露,但他卻非常緊張。被俘后感到沒有希望了,于是在地上找了一塊石頭,將頭砸破了,頓時血流滿面。
他的副官見狀在驚慌之余大叫:“不好了,杜長官的頭破了!”
看管俘虜的戰士聽到“杜長官”,一想,全軍都在抓捕杜聿明,馬上問:“你說他是誰?”副官說:“杜長官。”“叫杜什么?”“杜聿明。”
于是看守戰士立即向上級報告,11師領導很重視,立即將杜聿明送回包扎所包扎止血。接著,11師師長譚知耕向四縱陶勇司令作了報告,陶勇令譚師長讓醫護人員給杜聿明作認真檢查和治療,保證他的安全,要派專人負責將杜聿明押送到縱隊部來。并特別強調,“送到縱隊司令部的必須是活的杜聿明”。
那位村民,對抓獲杜聿明功不可沒。可惜當時沒有能打聽到他的姓名。
記者:您長期在陶勇身邊工作,他很了解您信任您,所以將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您。
蘇榮:我在陶勇身邊當參謀,經常冒著戰火到部隊口頭傳達命令,出了差錯貽誤戰機是要掉腦袋的,所以養成了一絲不茍的作風。
記者:這個任務非同一般。
蘇榮:杜聿明被俘后,陶勇司令、郭化若政委立即將我叫去,陶司令交代說:“11師已將杜聿明抓獲,正在押往縱隊的途中,來了后我和郭政委一起見他,搞六菜一湯款待他。然后就交給你負責看管,你直接對我和郭政委負責,其他任何人不得插手。你安排好地方,要絕對保證他的安全。粟司令已給我下了死命令,杜聿明送到華野前指時,必須是活著的杜聿明。因此,你要用腦袋擔保把杜聿明活著押送到華野前指。”郭政委補充說:“淮海決戰,我們取得了空前的勝利,活捉杜聿明就更圓滿了,是完全的勝利。所以你要知道你的責任重大。”
記者:杜聿明是蔣軍重要將領,是很頑固的。你是怎樣感化他的?
蘇榮:杜聿明被押來時躺在擔架上,頭部盡管作了包扎,但看得出流了不少的血,大衣上有很多血跡,不能再穿了。我當時就把自己穿的大衣脫下給他穿。陶司令、郭政委款待了他,并與他作了簡短談話,而后就由我專門負責看管。
為防止杜聿明再次自殺,我預先作了充分的防范,找了一間老百姓的房子,將室內一切有可能致傷的物品都清理干凈。杜聿明被押來后,我發現他一直精神不安。所以我考慮要對他多做感化工作,讓他安靜下來。當我看到他的胡須剃得極不整齊,就問他:“你的胡須什么時候剃的?”
他突然從床上猛坐起來問:“你怎么知道我有胡須?”我騙他說:“我原來是徐州42軍參謀長的勤務兵,我認識你。”42軍參謀長被我縱俘虜后,我參與了審問。他一聽松了一口氣,然后又躺了下去,但像是在想什么。
為了緩和氣氛,我就與他聊了起來。我說:“你認識陳賡嗎?”他說:“當然認識,我們是黃埔一期的同學。這個人很聰明、很活躍,也很頑皮,很會打仗。我們很談得來,他現在怎么樣?”
我說:“陳賡司令現在很好。他是我軍一個野戰軍的司令,他打仗很有戰略眼光,是一位文武雙全的軍事家。”他不斷地點頭贊成。而后他很感嘆地說了一句:“陳賡如不離開老蔣就好了。”
我說:“我看跟著老蔣好不了。”杜聿明向我提出:“我的腳指甲長了,請向老百姓借把剪刀。”我說:“老百姓的剪刀不快。我們是優待俘虜的,你自己把頭砸傷了,我們不會讓你走路的。”
我想,他既然還存在要自殺的念頭,我就不能讓他閑著。于是我繼續問:“你的頭是怎么傷的?”他不正面回答,而是重復說:“軍人就是這樣。”
我說:“沒聽說軍人是這樣的。用石頭砸自己的頭,算得上軍人嗎?”杜聿明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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