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篇
司儀尹欣(解放日報記者):彰顯文化追求,激揚文化力量!各位來賓下午好,歡迎參加解放日報報業集團第二十五屆文化講壇。首先,有請解放日報報業集團黨委書記、社長尹明華致歡迎詞。(全場鼓掌)
尹明華:大家下午好!今天的文化講壇邀請陳丹青、馬東、梁文道三位嘉賓來做演講,讓我們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歡迎!(全場鼓掌)
在這之前,文化講壇已經舉辦了24屆,有89位嘉賓先后來到這個講壇上,他們分別來自中國、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澳大利亞、埃及、新加坡等9個國家。
文化講壇是一個以文化為靈魂的平臺,我們所講的文化,主要指一種發自內心的、能夠支配內心情感的精神內涵,而不是一種簡單的文化結果。文化講壇也是一個思想涌流、激情勵志的平臺,眾多專家、學者、名人在這里發表了真知灼見,通過傳播,起到了引領社會、激勵大眾的作用。
下面,我們期待三位嘉賓今天的演講能夠成功!(全場鼓掌)
司儀:謝謝尹社長,下面讓我們用掌聲歡迎三位嘉賓到臺上就座。今天的三位嘉賓都非常有才華,而且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口才特別好。陳丹青老師經常做演講,馬東老師自己是主持人,而且被稱作“主持人培訓師”,梁文道老師現在同時主持著幾個很有特色的節目,經常看到他在電視上侃侃而談。下面我們有請梁文道先生主持今天的文化講壇。(全場鼓掌)
梁文道:我覺得這個場地真好,椅子上的靠墊居然還是有照片的。其實我今天當主持是很惶恐的,馬東在這里,我很不好意思,他是主持人的培訓師,我的好幾位同事都是他那里培訓出來的。(全場笑)
我還沒有答應賈樟柯成為他鏡頭下的一個敘述者
司儀:我們臺下的記者有問題想與你們面對面交流。
梁文道:好。剛才陳丹青講得特別短,大家提問多往陳丹青那兒招呼。(全場笑)
解放日報記者尤莼潔:請問陳丹青老師,聽說賈樟柯導演最近正在拍一部紀錄片《上海傳奇》,他說將請您和一些上海的文化名人通過口述的方式,展現上海這座城市的故事。在他的鏡頭前,您會以怎樣的視角講述您的故鄉——上海?
陳丹青:我還沒有答應賈樟柯成為他鏡頭下的一個敘述者。他有這個計劃,跟我聊過兩次。至于對故鄉的感受,我已經在不同的場合和書中說過很多次了,這里就不重復了。
關于讀書,從來不是一個有沒有時間的問題,而是決定怎么用時間的問題
新聞晨報記者邱儷華:梁文道先生,我發現您經常引用一句西塞羅的名言:“沒有書籍的屋子,就像沒有靈魂的軀體。”您是一個愛書的人,而在如今這個快餐時代,人們工作都非常繁忙,愛書的人似乎越來越少了,您怎么看待書籍在現代社會的失落和失落了書籍的現代人?
梁文道:對此我并沒有這么大的擔心。首先我并不以為現代人因為生活很忙碌,就沒有時間看書。因為現代人再忙,我發現他們還是有時間去洗腳、唱卡拉OK。(全場笑)只不過你沒有選擇讀書,你覺得洗腳帶給你的享受比讀書還要多。這從來不是一個有沒有時間的問題,而是決定怎么用時間的問題。當你覺得這半小時洗腳舒服,就去洗腳了;覺得唱歌舒服,就去唱歌了;覺得桑拿舒服,就去桑拿了。所以你才沒有去讀書。我們要問的是,為什么有人不選擇讀書,而不是是不是沒時間讀書。時間是有的,只是不少人不選了。
為什么不選讀書,我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讀書給你的快樂不是那么簡單、直接的。我舉一個例子,假如我去洗腳的話,各位我沒去洗過腳,但我猜得到大概是怎么回事,舒服在哪兒。去做這個事的時候,那些時間花了,錢花了,會得到什么是很清楚的。但是讀書不一樣,你能保證這半小時我拿起一本陳丹青的書看,會得到哪一種樂趣嗎?你算不到,不可預知。
陳丹青:你可以去洗腳,然后同時看書。(全場大笑)
梁文道:今天我們對不可預知的東西不太敢碰,又特別能計算。作為一個精明的現代消費者,當然更愿意選擇一個很有把握的東西。
馬東:我插一句。前一陣子是閱讀日,大家就經常提到這個話題,但是,真的現代人的閱讀狀況就那么慘嗎?
梁文道:好像也不是哦。
馬東:從今天圖書出版物的情況看,雖然其中有不少摻了水的“水貨”,可是今天應該是中國歷史上認字的人最多的時候,所以也應該是讀書樂趣和閱讀的人最多的時候。
梁文道:而且我們還發現,中國目前在金融風暴之中表現不算糟,按照別的地方的規律,每逢經濟危機,讀書的人就多。美國幾家最大的出版集團都是成立于大蕭條年代。我在香港感觸就特別深,非典時期看書的人就特別多,那個時候都想看看書,找點人生意義。(全場鼓掌)
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再表演相聲,但不會刻意去做
支部生活記者田冰:請問陳丹青先生,您的作品中多次提到魯迅先生,您說,“魯迅是我幾
十年來不斷想念的一個人。”但在我的印象中,您似乎沒有創作過魯迅先生的畫像。您是否有這方面的想法?
陳丹青:沒有。
新聞晚報記者祝玲:馬東先生,您在今年春晚領銜群口相聲《五官新說》,在四川慰問演出時您又表演了《五官報喜》,兩次都很受觀眾好評,大家覺得您長得挺詼諧,挺“相聲”的,想問您今后是否還會子承父業,繼續表演相聲?
馬東: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表演,如果有機會可能會,但不會刻意去做。謝謝你說我長得挺詼諧的。(全場笑)剛才我進電梯的時候,陳丹青先生的老父親說我長得很可愛。我今天已經兩次被人夸贊相貌了。(全場笑,鼓掌)
我覺得看自己的節目,就跟老愛照鏡子那樣怪異
解放日報記者任春:請問梁文道先生,您曾說“我很怕在熒幕上看見自己,正如我愈來愈怕在報刊上看見自己的文章”,這種心態挺有意思,應該如何理解您的這種“怕”?
梁文道:對于看自己的文章和看自己的節目,我向來覺得很難接受,我是很有距離感的,包括采訪我的文章我都不大愛看。其中的理由是不斷變化的。我是先有這種距離感甚至恐懼感,然后才會自己去找理由。以前的理由是因為我不愛回頭看自己的東西,比如我寫了20年的東西,前15年的東西大部分都丟掉了,因為我覺得那不重要,我的價值在于不停地寫,而不在于要把它們結起來出書。后來開始做電視之后覺得很煩,老看見自己在電視里。我不知道其他同行怎么樣,一個很敬業的主持人應該會很認真地重看自己的節目,要做檢討。但是我太怕這個,我就是不能看見自己,覺得看自己的節目就跟老愛照鏡子那樣怪異。
陳丹青:(轉向梁文道)你對梁文道寬容一點。(全場笑,鼓掌)
只要認真做,文化欄目就不會燙手
解放日報記者吳長亮:馬東先生,有人說搞文化欄目就像手捧著一塊燙手山芋,這就折射出當下文化欄目尷尬的生存狀態。您現在主持《文化訪談錄》時,是否覺得燙手?在您看來,怎么樣才能讓文化欄目既保持自身的品位,同時又不脫離大眾?
馬東:不燙手,我挺享受的。怎么能讓它做得既不脫離大眾,又保持品位?就是認真做嘛!別覺得自己一定高于大眾品位,其實你要是堅持學習、肯動腦子去想,你的標準、水平就會跟大眾一樣。所以,只要認真做,文化欄目就不會燙手。另外,它本身的屬性就是那樣的,你也不要指望它會多么火。(全場鼓掌)
沒人規定蘇東坡只能當畫家,也沒人規定他只能當詩人
支部生活記者鮑伊琳:陳丹青先生,在沒有見到您本人之前,我一直以為您只是油畫畫得非常好,我今天發現您的想法也特別多。(全場笑)這幾年您的著作很多,有人說您可以改行當作家了。您是不是覺得說話比畫畫更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能不能透露一下您下一部作品會是什么?
陳丹青:我每次出席這樣的場合,在介紹我的時候總是說是畫畫的,畫了什么畫,我就像在看另外一個人的事情。我時常遇到這樣的問題,你現在越寫越多,你跟畫有什么關系?(轉向梁文道)你看你就沒有這個問題。(全場笑)我不太想到我是一個寫東西的人,也不太想到我是一個畫畫的人,不知道怎么就給弄到這個地步。
梁文道:其實以前文人也是這樣,沒人規定蘇東坡只能當畫家,也沒人規定他只能當詩人。
陳丹青:我現在遇到這個問題通常有兩種意思。一種意思是你不要說太多了,不好,你還是回去畫畫,少說為妙。還有一個意思是,你別畫畫了,多說。(全場笑)我不知道這位小姐是傾向于哪邊的?(全場笑)
我跟我的領導說過,做訪談節目是電視臺最幸福的工種
解放日報記者丁波:馬東老師,您剛才說,做訪談節目最大的收獲,就是每個星期可以聽到一個很精彩的人生故事,這可能是做訪談節目跟其他節目最不同的一點。我想問一下,您做《文化訪談錄》以來聽到最精彩、最讓您感動的人生故事是哪個?
馬東:最感動的呀?我沒有哭過。(全場笑)細節我不會刻意去記,但是我會留心一些感覺。比如像楊麗萍,我最近做了她的訪談,覺得挺好的。我做過她兩次訪談了,兩次感覺不一樣。第一次覺得她像一個女巫,她仿佛是那種要表達、要跟上天溝通的人,那個感覺特別強烈,可能是她那天在后臺還化著妝就來了。前些日子她跟我講,一個藝術家被國家養起來是藝術家的恥辱,我是因為這句話去做了她的第二次訪談。她是有勇氣的人,敢于跳到海里面自己游。但是,可能對不少藝術家來說,講這句話很傷人,也很需要勇氣。其實,這是藝術家應該做的事情,不這樣是反常的,這樣做是正常的。楊麗萍只是說出了一個正常的現象或者自己做了一件正常的事,結果就被我們拿出來要鼓吹一下,可能就是因為我們今天的社會這樣的人太少了。
最近我還做了一期劉震云的節目,他是個貼著地的人,做他的采訪特別難,他一點話口都不留給你,就跟陳丹青老師差不多。(全場笑)我特恨這種采訪嘉賓,(全場笑)但很過癮。
我跟我的領導說過,做訪談節目是電視臺最幸福的工種,比當春晚總導演還要幸福,(全場笑)因為你可以去接觸不同的人,聽不同的故事。(全場笑,鼓掌)
在美術界,學院多了,門派也多了
司儀:剛才聽你們談文化、談寬容談了很多,我想問一下,現在的文化圈、藝術圈里,你們覺得到底有沒有寬容?夠不夠寬容?
馬東:他們倆是這個圈,我不是這個圈的。(全場笑)
陳丹青:我覺得有,好多了。比如美術界,學院多了,然后門派也多了,這個時候我總不能滅掉你,你也別想滅掉我,寬容就已經在當中了。
梁文道:我覺得,如果放在一個歷史的軌跡看,像剛才陳丹青說的跟30年前相比,我們現在是好多了。可是我們還可以有更多的要求。我們的確在現實上多元了,但是相應地,很多人缺少一個適應多元環境的心理準備,所以就會出現在互相辯論時的一些爭論,尤其形成派系的爭論,牽扯到很多人,然后發展到有點老死互不往來。這個圈有時候容易變成這樣,看一個人做什么事不順眼、不對勁,就一輩子不理他了。不是說不能跟人絕交,也不是說不能批評人,而是我們不必把所有的事情都變成這種模式來處理。準確的說法是,今天在我們的文化界里,處理分歧和處理沖突的方法有時還不夠成熟,往往只傾向一種方法。
寬容不是一團和氣,與它并行不悖的往往是相互之間的爭論越來越激烈
馬東:我有不同的感受。寬容不是一團和氣,與它并行不悖的往往是相互之間的爭論越來越激烈,但其實說明這個載體越來越寬容。如果說大家都是一團和諧,你好我好,往往說明這個載體還不夠寬大或者不夠柔軟。這個載體大和軟了,其實從某種程度上就反映在,我們對于不同意見的表達更直接,因為我們沒有可擔憂的后果。最近幾個爭論都是這樣的。
梁文道:你剛才講的我很同意。但我們參與討論的人處理分歧的手法明不明智、成不成熟方面,我覺得我們還在慢慢摸索。我舉一個例子,李輝、文懷沙和易中天三人廝殺。李輝是我向來很尊敬的一位傳記作家,他做過很多很好的傳記研究。文懷沙是不是國學大師,我不懂,我不參與意見,我也不去管雙方的資料,我只看到一點,跟我們今天談的內容有關系。李輝說,因為他早就知道文懷沙不是好人,所以他20年來堅持的一個做法就是要想盡辦法阻止媒體朋友采訪、報道文懷沙,包括有一次《南方都市報》做一個“文化老人”系列,就是在他的勸阻下,他們把文懷沙剔除出了采訪名單。
陳丹青:他為什么要這樣?
梁文道:對,我想講的就是這個。李輝是我很尊重的人,但他怎么會這么做呢?在我看來,如果有一個很成熟、很寬容的態度,你就讓人說嘛!你覺得他說謊,就寫文章反駁他。所有的事情擺到臺前明著來,別背后這樣做。
陳丹青:面對一個你非常討厭的人,怎么辦?這個時候,寬容不寬容馬上就出來了。倒不是那個人反不反對你,你并不是有很多機會遇到別人反對你,而是經常有機會遇到你很討厭的人,這個時候馬上看出來。
梁文道:這件事情,讓我覺得很難過。我們大家有什么問題,不應該是這樣來處理,而是應該有更好的方法。當然,從整個情況來看,我們比以前樂觀多了,但是從個別的處理手法上看,我們還沒有非常成熟。
馬東:對于這個話題的這種討論,其實都有很大的作用。比如說易中天對李輝的指責提出之后,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很多人。至少下一次我要碰到一個我很討厭的人的時候,我會想一想,這種討論激發出來的力量會挺大。
《娛樂至死》寫的是美國人怎樣拋棄嚴肅討論,一窩蜂跑去搞娛樂
司儀:現在的文化圈、藝術圈里,有一個現象被稱為娛樂至上、娛樂至死,能否請你們談談對這個現象的看法。
梁文道:《娛樂至死》這本書在中國很紅,但是里面很多的討論,在我看來是不適用于中國的。那本書寫的是美國人怎樣拋棄了任何嚴肅的討論,拋棄了很多重要的話題,一窩蜂地跑去搞娛樂,如何墮落。
陳丹青:我曾經專門有一次講演就是談這本書,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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