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劍虹:他把死學問做活了

　　沒看到自己的全集

　　我是啟功先生的研究生,1983年我們在蘭州成立敦煌吐魯番學會,季老是這個學會的創始人,后來我擔任學會的秘書長,一直幫著季老做一些事情。近些年季老的書比較好賣,據不完全統計,有七八十個出版社,出了兩百多本書。但季老一直希望能夠出一個比較權威的版本,季老的學生郝平調到北京外國語大學當校長,他建議外研社出季老的全集,季老同意了,讓他們來找我,我們就組成了一個編輯班子來出《季羨林全集》。

　　請示季老后,我們達成了一個協議,原則上保留作品的原貌,比如說他的《留德十年》,有出版社改叫《歐洲留學記》,或者《我的母校》,我們都給他恢復到原樣。全集大概三十卷,原來想在今年八月份之前出六卷,作為季老的生日賀禮,拿到十月份的法蘭克福書展上去。到后年季老百歲誕辰的時候,我們給他出齊,結果沒想到季老11號就走了,所以實際上季老沒看到自己的全集。

　　“我關門了嗎?”

　　出全集的時候,季老曾經猶豫過誰進入專家委員會,誰不進。因為錢文忠進了專家委員會,怕葛維鈞有意見。后來我去請示季老,我說錢文忠有缺點能不能批評,季老說當然應該批評。我就問季老,錢文忠說他是您的得意弟子,我們誰也不反對,但他說是關門弟子,把別人關在門外了,這個就不對了。

　　季老還跟我開了一句玩笑:“我關門了嗎?關門弟子這種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是不對的。”

　　季老的學生葛維鈞曾撰文詳細說過季老招收學生的情況:“季老招收的研究生計有:1978年的任遠、段晴,1979年的王邦維、葛維鈞,4人同于1982年畢業,獲碩士學位。后王邦維復于1987年在季先生的指導下獲博士學位。那之后招收的研究生共有5人,即錢文忠、辛島靜志(日籍),于1991年畢業；李南,于1996年畢業；高鴻,于1998年畢業；劉波,于2000年畢業。”所以劉波才是真正的關門弟子。

　　葛維鈞寫了一些文章,包括錢文忠寫《大唐西域記》梵文的一些錯誤,包括他做季老的《人生啟示錄》,上面寫著季老關門弟子、《百家講壇》主講錢文忠推薦并作序。季老的書還要你推薦?還要你給老師作序?所以我寫了一篇小文章批評他,沒點他的名,聽說他也在季老面前表示了一下自己“做得不好,以后再做好”這個意思。

　　《北大日記》至少現在不出

　　季老還有一部《北大日記》,但是我們已經決定不出了。季老是一個凡人,他也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他受到傳統的教育,后來又留洋十年,很多東西也受到西方的一些影響。不可諱言。在一個人很長的經歷中,每個人都有各種想法,有對的,有不對的,季老不例外,你們看看《清華園日記》就知道。

　　季老的《清華園日記》幾年前被遼寧出版了,我是不知道的。我要知道,一定勸季老不要出這個日記,因為季老的日記并沒有想到要發表。我曾問季老:《北大日記》怎么辦?季老當時跟我說,不出了,至少現在不出。當然,希望出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說為了研究季老,季老這個人、季老的思想,那么日記當然是思想很好的表露。但這個東西是有條件的,對不對?

　　差點就是作協主席

　　季老的學術成就,他的梵文、吐火羅文等這些語言文字研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他的佛教原典、佛教語言、中西文化比較研究,這些都有很大貢獻。季老做學問有一個原則,目的是為了中西文化交流,包括中國、東南亞、印度的文化交流,為了溝通人類的思想和文化。這點季老態度比較明確,所以他能把死學問做活了。

　　比如《糖史》,他從敦煌一個卷子看到印度的做糖和中國做糖的過程,他認為糖的發明、制作應該在世界文明史上有它的地位,他通過大量的搜羅各種典籍里面的有關資料,寫出一部80萬字的《糖史》來。

　　《羅摩衍那》,我們過去說這個史詩多么有名多么好,誰見過多少?都是片段的翻譯。季老在牛棚居然用了看傳達室的時間把這么大的篇幅翻譯出來了。這個在翻譯史上得了國家的獎,是非常大的貢獻。要我來看,他當然符合國學大師。這兩年季老跟我談了幾次,他提倡大國學,就是五十六個民族共同創造的優秀的傳統文化,甚至包括外國文化進來已經吸收到中國文化里的這部分,也可以作為國學的組成部分。如果從這個含義上來講,季老研究的很多東西都可以作為國學的范疇,而且都做出了很大貢獻。那說季老是國學大師有什么不對呢?

　　另一方面,季老的散文我認為代表了中國傳統,很少有人能寫出這樣的散文風格,不雕琢,完全像講話一樣,但是看了以后又覺得非常生動。我記得有一年開作協會的時候,巴金病重住院,當時有關方面已經請季老做準備,如果巴老一去世,季老就做作協主席。最后巴老沒去世,季老等于預備了一下。這說明在作家里面,他還是有地位的。

　　季老作為中國一個有良心的愛國知識分子,對發生在祖國大地上的很不正常的現象表示很痛心,他要說真話。說真話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讓人們認識“文革”這段歷史,讓這段歷史永遠不要再發生,所以寫了《牛棚雜憶》。他的《留德十年》可以看出來一個知識分子在德國最艱苦的二戰時期,他是怎么過來的,這對我們今天的青年人認識那個時代,認識那個時代中國的留學生都很有價值,年輕人可以很好地讀。(朱曉佳、朱怡、陳軍吉對本文亦有貢獻)

　　□受訪柴劍虹《季羨林全集》編委會負責人□采訪張英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