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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來:作協里沒幾個作家 在文化上我不是紅衛兵
        2009年08月15日 09:20 來源:南都周刊 發表評論  【字體:↑大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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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貫慢工細活的作家阿來終于推出新作《格薩爾王》,這距他的《塵埃落定》已經11年。在這中間,他僅在2005年推出長篇系列《空山》。

          阿來不是多產的作家,今年6月,他準備了半輩子的《格薩爾王》終于出版了。這部作品作為“重述神話”國際項目的系列之一,是否能打破此前蘇童、葉兆言等人的作品在評論和銷售方面的慘淡景況?

          格薩爾王的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天災人禍遍及藏區,妖魔橫行,黎民百姓遭受荼毒,天神之子格薩爾降臨人間,他憑借自己非凡的才能和諸天神的保護,降妖伏魔,鏟強扶弱,給人間帶來了幸福與安寧,于是天神之子的英雄事跡在人間流傳開來,人們不停地講述和傳頌,祖祖輩輩敬仰英勇仁慈的格薩爾王,其雕塑遍及藏區。

          一貫慢工細活的作家阿來終于推出新作《格薩爾王》,這距他的《塵埃落定》已經11年。在這中間,他僅在2005年推出長篇系列《空山》。

          為什么寫得這么慢?他有個著名的一夜情理論:“就像轟轟烈烈談過一次戀愛之后,馬上又開始和另一個人再這么刻骨銘心地來一次,我做不到。小說寫作對我來講,不是一夜情的事情。”

          其實,他重述藏族活史詩《格薩爾王》的消息,早在2003年就在圈內傳開。據說,他曾在某些場合表達過這個創作構想,“每次都略帶激動”。

          今年6月,出版方終于宣布:阿來準備了半輩子,最看重的作品《格薩爾王》完稿。

          跟阿來聊天是個舒服的過程,進入氣場后,他幾乎沒有什么禁忌話題。骨子里,他對人類命運之類宏大問題的答案都比較悲觀,在新作《格薩爾王》中,這種懷疑與悲觀也自然地流淌著。這種立場,讓他的言行多了幾分灑脫,甚至讓我忘記正跟我聊天的這個人還是體制內的“省作協主席”。

          “我準備了半輩子”

          偏居川地,加上作品并不高產,阿來這些年在媒體上的曝光率并不高。兩年前,阿來曾如此表達對《格薩爾王》的期待:“我迫切希望開始‘重述神話’《格薩爾王》小說的敘寫,因為那樣就又可以回到寫《塵埃落定》時那種自由神采的歲月里了。”

          南都周刊:不妨先聊聊小時候都看過哪些神話?

          阿來:我生長在偏僻的農村,那里大部分是文盲,現在說就是文化沙漠,神話我也沒接觸。到了80年代,我也20出頭了,開始貪婪讀經典作品,包括中國的《山海經》、《西游記》,藏族的《格薩爾王》,在很多場合也開始接觸。

          南都周刊:《格薩爾王》被稱為東方的荷馬史詩。你覺得這么說是不是合適?

          阿來:可以這么說。更重要的是流傳方式,它不是講述,是口頭演唱的方式。要說區別,《格薩爾王》是100多萬行,《荷馬史詩》是二三十萬行。前者直到現在還是口頭傳唱,后者卻只存在文字中。

          南都周刊:作為藏族英雄的格薩爾王,在歷史上是否確有其人?

          阿來:說有也可以,沒有也可以。比如昆侖神話里的西王母,在史記里有個影子。通過不斷地加工,這個形象不斷地脫離現實生活,有了文學的生命。對喜歡這個神話的普通人來講,有沒有這個人并不重要。

          南都周刊:據說這次的《格薩爾王》是你“準備了半輩子”,并把它作為“最看重”的作品?

          阿來:這部作品我花的氣力確實比較多。我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寫作,跟同時代的作家來比,我非常低產。寫作是手藝活,如果隨便寫,每年寫個兩本沒問題。但這樣的寫作對我有什么意義?今天這個時代,寫作被看做有點小名小利的行為。但對我來說,更是個人的修為。不管怎么講,我衣食無憂,不會餓肚子,作品少了也不會焦慮。

          南都周刊:你做了很多史料的準備工作,還去實地探訪。過于重視史料,會不會限制了你的自由發揮?

          阿來:我堅定地表示不會。格薩爾王也有格學,就跟《紅樓夢》有紅學一樣,100年前,國外就有人靠研究這個拿博士了。人家都研究了100多年,有不少成果。但要什么不要什么,這種取舍就表明了我的角度。

          新小說將由兩條主線交叉并行推進,一條主線是圍繞格薩爾王展開的,另一條線索則圍繞著一位神秘的格薩爾藝人展開,他的存在實際上為讀者提供了今人的視角。藝人跟傳統故事之間,是互相塑造的。

          南都周刊:這種寫法有難度嗎?

          阿來:當然有。沒有難度我不會寫的,哈哈。

          南都周刊:格薩爾王在傳說中幾乎是個完美英雄,你有沒有賦予他更人性化的東西?

          阿來:我有一些懷疑。他是上天下來的,使命就是為人間斬妖驅魔。但他離開人間的時候,帶著困惑,妖魔是被除掉了,他之前要帶給人間的幸福并沒有出現,人世間仍然有爭斗壓迫和痛苦。妖魔不再統治人類,人開始統治自己。

          南都周刊:你只是表達了了這種困惑?我在故事梗概中看到“慈悲”這個詞,這是你力圖給出的解藥或者答案嗎?

          阿來:沒答案,怎么可能有答案。這還是人性的問題。

          “我就是一個有點自尊的人”

          阿來把加入“重述神話”項目看成一件有點體面的事。但加入項目前,他拖了一段時間才跟出版方簽約。“你不能干涉我的創作自由,你不能對我有什么要求。要么就給我自由,要么就不參加好了。”

          南都周刊:你曾把寫《塵埃落定》的過程比喻成戀愛,還曾說寫作不是“一夜情”。這次寫《格薩爾王》又是怎樣?

          阿來:有沒有內容要表達,與想不想表達,對我來說后者更重要。要有表達的價值和愿望,才去表達,就跟愛一個人一樣,不好勉強。

          南都周刊:寫每本書都是這個狀態?

          阿來:都像是談一次戀愛。這算是代償機制吧,現實中沒有實現,用這個實現,呵呵。

          南都周刊:從《塵埃落定》到《格薩爾王》,主題都與藏文化有關,但你似乎不愿成為藏族文化的代言人,是什么讓你如此抵觸?

          阿來:我的出身沒辦法選擇,我寫不了上海的咖啡館,北京的酒吧。這個太假了。我們的當代文學有個不好的風氣,動不動就貼標簽,國家啊,民族的之類的標簽,但我們的作品跟這些宏大的莊重的詞,非常不相稱。我個人把文學看成很莊重的事情,如果多談這個,就把本來莊重的事情搞得不莊重。

          南都周刊:談談“重述神話”。這個項目一直質疑不斷,有人說“重述神話”是山寨文化,你對此似乎還表示認同?。

          阿來:這要看怎理解山寨文化。我認同精英文化,但對傳統文化我不是頂禮膜拜,比如我在《格薩爾王》中加入了我的懷疑,增加了現代人的理解。

          對傳統,我們往往有一種態度,就是戲說它,解構它,顛覆它。我個人來講,在文化上不是紅衛兵。紅衛兵的做法是,先不管我建立什么,先把舊的東西打碎。這是中國文化界的一個現象,這是很可怕的。我們打碎了很多東西,我們建立起來的東西不見得比原來的東西好。我們說這個房子不好,先把它推倒,不問我們是不是有能力再建。解構這個詞是從國外傳過來的,但在中國變成了變本加厲的東西。

          南都周刊:也正是因為“重述神話”的項目,《格薩爾王》將同時以六種語言在全球推出。功利地來講,《格薩爾王》也許比《塵埃落定》國外獲獎的幾率會大一些。

          阿來:這個我不考慮。我也獲過一些獎。人家給我獎,我也很高興。但我不會揣摩別人需要什么東西,很多作家比我聰明,在寫好小說的同時,還能揣摩這個東西。我覺得我是一個笨蛋,能寫好小說,已經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南都周刊:那還是讓別人揣摩你比較好。

          阿來:呵,我也沒想讓別人揣摩自己。我放棄了很多事情來寫作,我覺得在中國這么復雜的人際關系當中,寫作相對來說還是簡單的事情。它只跟自己較勁,不麻煩別人。如果你揣摩了,那就把簡單的事情又弄復雜了。

          南都周刊:這可能會影響別人對你的評價。我看到一個報道,整篇的一個中心意思說你是“一個驕傲的人”。

          阿來:我不是一個驕傲的人。在人類已有的精神成果面前,我在不停學習,是個很謙卑的人。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不是為了特別目的就對人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很多人已經習慣別人對他這樣,如果遇到不是這樣的人,一個自尊的人,他們就會覺得不習慣。其實我就是一個有點自尊的人。

          “作協里沒幾個作家”

          每次寫完一部作品,阿來都喜歡自駕車出去旅行。這次,出版方找了很多讀者和媒體跟阿來一塊走藏區,這讓他感到“有點表演的感覺。”。之前,他曾在雜志社任社長,今年2月又出任四川省作協主席,“一大幫子人跟我后面走,從內心覺得挺沒意思”。

          南都周刊:作協似乎成了一個體制的象征,誰退出作協,就是個人自由的堅持,金庸進入作協,形象似乎就受損。為什么會是這樣?你作為四川省作協主席,覺得這種形象有沒有可能改變?

          阿來:不可能的。這個不可能。作家協會不是自己成立的東西,它是官方的一個機構,這是跟中國的整個體制聯系在一起,它只不過是中國眾多的官方機構中最不重要的一個而已。所以作家協會中沒有幾個作家,甚至大部分都不是作家,有著大量的黨政干部。

          有些人真的是想作協改好,我可能也是其中之一,但在目前這個情況下,馬上很好的可能性不大。這是體制問題。它雖然是官方機構,但沒有官方機構法定的權力,說說它也沒有什么危險。有些人總拿作協說事,在社會上博得很多喝彩,能得到很多好處,這個好處已經被很多嗅覺靈敏的人發現了。又沒有風險,又有好處的事情,誰不干呢?

          南都周刊:你還是挺敢說話的。

          阿來:這有什么不敢說的,這都是事實。對吧?中國改革,我們總覺得體制性改革慢了。比如說哪天,我也可能退出作協,我就悄悄地不去了,不會在媒體上炒。

          南都周刊:但媒體也會追著你問的。

          阿來:那我也可以不回答。這些都很正常。就跟我們離婚了,我們跟朋友疏遠了,一樣的。作協就是官辦的群團組織,當個作協會員也沒什么好處,就是吃吃飯,開開會,退出了也沒有什么損失,少開幾次會而已。

          我在文壇上可說是特立獨行的,不屬于哪個派,沒有哪個前輩是我的老師。我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南都周刊:這個時代,對中國作家來說不是好的時代?

          阿來:我們對小說給予了太高的期待。不僅是作者對自己有期望,我們的讀者也有期望,媒體也期望,出版社更期望,因為已經變成產業鏈的一部分了。但我們剛進入市場經濟剛開始,文學應該是什么樣子我們也很迷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處理方式是,我們不知道新的是什么樣子,就只能在舊的樣子里做的更好了。

          文化是周期性的東西,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們會著急,但歷史上文學出現百年的空白,很正常。

          南都周刊:你對很多事都不是很樂觀。

          阿來:對今天這個世界有什么樂觀的?對人有什么好樂觀的?而文學相對于人類的命運來說,更是個小問題。

          《格薩爾王》  阿來著/重慶出版社2009年8月版/28.00

          南都周刊記者·張守剛 北京報道 攝影·雷宇

        【編輯:張中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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