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與時代相伴的流行閱讀
——共和國60年閱讀史話
從中外古典名著到近現代革命進步書籍,從盛行于20世紀80年代的武俠、言情到風靡90年代的科幻、偵探小說,再到21世紀異軍突起的卡通漫畫和網絡文學……可以說,共和國滄桑60年的閱讀史,是一部思想史,更是一部社會變遷的歷史,充斥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風云變幻和新老更替。
●1949—1966年:“紅色經典”的閱讀時代
◆關鍵詞:紅色經典、蘇聯文學
◆代表作:《山鄉巨變》、《創業史》、《青春之歌》
新中國成立后的前17年,大批文學作品問世,其中多部影響廣泛。金敬邁的《歐陽海之歌》、趙樹理的《三里灣》、周立波的《山鄉巨變》、柳青的《創業史》、杜鵬程的《保衛延安》、吳強的《紅日》、梁斌的《紅旗譜》、楊沫的《青春之歌》……這些作品堅持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原則,以激昂和質樸的表現方法,刻畫了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及社會主義建設等不同歷史時期中國人民的奮斗歷程和精神風貌。
與此同時,許多蘇聯文學的譯作得以再版,如法捷耶夫的《毀滅》、革拉特科夫的《水泥》、戈洛夫科的《布里揚》、喬爾內的《土地》、伊勃拉吉莫夫的《深根》等。蘇聯文學的影響不僅表現為國人對蘇聯文學作品的廣泛閱讀,而且以其巨大的輻射力在整整一代中國人的世界觀形成過程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1950年代的中國青年很少有人沒有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青年近衛軍》等“蘇維埃經典”。視文學為“生活教科書”、視作家為“靈魂工程師”的蘇聯文學,與當時弘揚共產主義理想的中國社會大背景相呼應,極大地影響了中國青年的精神世界,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后來所謂的“蘇聯情結”。
●1966—1976年:文化沙漠中的探索
◆關鍵詞:“紅寶書”、手抄本、小人書
◆代表作:《毛主席語錄》、《一只繡花鞋》、《第二次握手》、《少女之心》
“文革”期間,除了“紅寶書”、馬恩列斯作品、樣板戲劇本、魯迅作品和《金光大道》、《艷陽天》等極少數文學作品外,在書店里幾乎看不到其他書籍。文化成了一片沙漠,人們對文化的渴求則越發迫切,苦于當時沒有什么文學讀物,民間口頭文學不脛而走,于是各種手抄本應運而生。手抄本是特殊歷史時期一種特殊的文化形式,流行時間主要在1970年到1976年。“文革”期間流傳的手抄本,實際上是對“四人幫”文化專制的一種“叛逆行為”。
由于當年手抄本基本不署名,而且在長期的傳抄中被不斷修改加工,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已經成為一種群體勞動,一種自由的文學創作,反映了人們不甘被禁錮的思想,以及對人性、情感的渴求和反思,賦予了受難而頑強的一代在精神和情感上的情懷。據統計,“文革”時期的手抄本有300多種,內容不外乎兩個方面:反特偵破、愛情與性。前者以《一雙繡花鞋》、《綠色尸體》、《龍飛三下江南》等為代表,后者包括《第二次握手》、《遠東之花》、《少女之心》等。在那個渴望自由呼吸的時代,對手抄本的作者們而言,時代不能給予,只有自己創造。
1970年開始,小人書的創作出版掀起了一個小高潮,《雞毛信》、《小騎手》等受到讀者的青睞。另外,毛澤東著作被稱為“寶書”,《毛主席語錄》及其續編如《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北京版)、《偉大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南寧版)是毛澤東著作中名言警句的選編本,收集了“為人民服務”,“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和“敢于斗爭,敢于勝利”等國人耳熟能詳的警句。因其絕大多數為紅塑皮本封面,又是紅色領袖的經典言論摘錄,所以“文革”中被通稱為“紅寶書”。作為20世紀60年代全球發行量最大的書籍,毛澤東語錄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的成長歷程和思想變遷。
●1978—1989年:“文化熱”和黃金閱讀時代
◆關鍵詞:茅盾文學獎、“文學流派”、“文化熱”
◆代表作:“茅盾文學獎”系列作品、“文化熱”叢書
在1980年代,不要說金庸和瓊瑤大行其道,社會各階層訂閱《人民文學》、《大眾電影》等文化期刊的個人也不在少數。1982年獲得首屆“茅盾文學獎”等重要獎項的文學作品——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魏巍的《東方》、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莫應豐的《將軍吟》、李國文的《冬天里的春天》、古華的《芙蓉鎮》,以及1985年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的文學作品——李準的《黃河東流去》(上下集)、張潔的《沉重的翅膀》、劉心武的《鐘鼓樓》,無不成為當年甚至持續幾年的暢銷書籍。
今天的新生代對于20世紀80年代缺乏想象力,原因在于當時與當下社會的巨大反差。那時,文壇打破了1970年代政治壓制下的“文化禁忌”,在開放的天地中迅速成長,嚴肅文學涌現出一批厚重大氣的作品,純文學領域衍生出了朦朧詩、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小說等諸多“文學流派”。由于當時國人的知識架構、人生觀、價值觀和審美情趣都比較相似,有分量的佳作一經問世,舉國上下都競相閱讀,共同討論;大城市的書店即將出售一部好書,夜半三更就有人排長隊搶購;文學期刊登載了一篇力作,立刻會受到讀者的追捧,訂數直線上升,甚至脫銷。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戴厚英的《人啊人》、莫言的《紅高粱》,以及北島、舒婷、顧城、汪國真的朦朧詩和抒情詩,都成了1980年代國人共有的閱讀記憶。
當年,作家們歷經“火浴”而把焦灼與痛苦、奔突與追求融入作品中,印證風雨夜歸的人情世態,并通過邏輯思維和語言藝術,折射古老的東方民族在新舊嬗替的大變動中重獲生機的心路歷程。其間流淌的酸甜苦辣和創造的歡欣,是一般外人難以想象的。不少作品,或揭示處于社會復雜關系中人們的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荒謬”與殘損,或反思以往流行的價值取向所遮蔽的矛盾與問題,或展示“耕作者”和“知識者”在當代的不同命運,或解剖各色人等的心性結構與生存方式……總之,人們開始走上改革開放的生活道路,文學作為“回應”,也必然有了更為開闊的思想藝術空間,孕育了并非“被規范”而是多種樣態并存的可能性。
在那個抒情的年代,寫詩是一件流行、風雅而又高尚的事情,有年輕人的地方就會有詩社,《詩刊》、《星星》等詩刊雜志非常搶手。很多年輕人都有精美的筆記本,專門用來謄抄喜愛的詩歌。當時人們還流行寫信,很多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在信中都會摘錄一些膾炙人口的詩歌中經典的句子。不僅知識分子和學生們喜愛詩歌,當時的廠礦、部隊、醫院……各行各業都以愛詩為榮。
“文化熱”在1980年代中期達到了高潮,代表性的事件是三套叢書的出版。一是金觀濤等編的“走向未來叢書”,主要譯介西方科學哲學等方面的一些著作,包括“老三論”、“新三論”等;二是甘陽等編的“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主要譯介西方近代以來的哲學著作,如尼采的《悲劇的誕生》、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薩特的《存在與虛無》、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本雅明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等;三是湯一介等編的“中國文化書院”書庫,主要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介紹與弘揚。
在此期間,各色各樣的理論思潮先后登場,各領風騷。“老三論(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熱、尼采熱、薩特熱、海德格爾熱……都曾席卷讀書界,令讀書人特別是青年學子為之瘋狂。最令人們難以想象的是,即使奧義深澀的西方哲學著作,也會在中青年大眾讀者中被廣泛閱讀。可以說,在整個1980年代,文學藝術領域的從業者充分體驗到了被肯定、被尊重和被追慕的愉悅,科研工作者也是如此。對于當時正值壯年的許多人來說,失去了1980年代,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黃金時代。當時間翻到1990年代,一切不再重來。
●1990—1999年:功利性和實用性閱讀占據主流
◆關鍵詞:實用閱讀、“人文精神大討論”
◆代表作:《學習的革命》、《白鹿原》、《文化苦旅》
1990年代,人們回歸了一種冷靜和理性的狀態,這種轉變似乎發生在一夜之間,一種在精神文化方面向上的沖動逐漸消退。由此,大眾閱讀同樣發生了巨大變化,由深度閱讀轉向實用閱讀,希望從圖書中找到最快捷、最實用的改變生產生活的精神食糧。繼而,圖書出版內容也隨之發展:萌動市場、圖書的市場化運作,比如由珍尼特·沃斯和戈登·德萊頓合著的《學習的革命》、陳忠實的《白鹿原》、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等都是這一時代背景下的產物。
如果要描述1990年代閱讀的最大特征,那就是閱讀向功利性和實用性的重大轉變。讀書就讀有用的書。對于更多人來說,花錢讀書,就是要學到賴以生存的知識和技能,獲得謀生的各種文憑證書。如今,許多人也許只依稀記得1980年代那滿懷激情的閱讀往事;而對于1990年代的學習型閱讀,恐怕所有經歷和見證者都難以忘懷。不用說學校課堂上淹沒桌面的大量教輔書,即使是步入職場的人們,仍然不得不花費大量錢財購買各種提高學歷、增長知識的書籍。工具書幾乎成為1990年代后期直到今天的閱讀主流。1990年代,即使在縣城的書店,人文藝術類書籍也開始漸漸淡出書架,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的教輔類工具書。
面對“拜金主義”和“消費主義”的不斷蔓延,一場曠日持久的“人文精神大討論”也在知識分子中展開,而對于大眾來說,文化已經漸行漸遠。電視的最大普及,無疑將更多讀者的視線從原來的書本上拉走。
●2000—2009年:多樣的“泛閱讀”與讀圖時代
◆關鍵詞:“泛閱讀”、網絡文學、讀圖時代
◆代表作:《第一次親密接觸》、《三重門》、《明朝那些事兒》
在新世紀“泛閱讀”的大勢之下,傳統閱讀形式走向邊緣甚至小眾化,知識產權保護不足和互聯網的巨大沖擊,使人們漸漸退出了傳統閱讀。文化多元,媒體多元,讀者的閱讀趨向同樣多元。但閱讀市場仍然體現出青春文學的暢銷、網絡原創文學的迅猛發展、傳統文化解讀的回歸等特征。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韓寒的《三重門》、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等正是受到新媒體形式顛覆式影響的代表作品——它們同時預示著網絡讀物時代即將來臨,而此時閱讀也從一種相對經典的傳統閱讀發展到世俗泛濫的大眾俗文化閱讀。閱讀形式更是從經典的書籍閱讀發展為視覺媒體、互聯網等日益復雜多樣的“泛閱讀”形式。
六十一甲子,蒼黃一瞬間。時代決定了大眾趣味,大眾趣味決定哪些書流行,以怎樣的狀態流行。當下,中國正迎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目不睱接的閱讀時代。然而我們同發達國家相比,仍然是個讀書偏少的國家。因此,我們還不能妄下結論,中國已迎來閱讀的全盛時代。事實上,中國人的閱讀,還在走向“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路上……
(作者: 潘啟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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