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就是涂著兩團胭脂的半老演員用駭人的奶聲奶氣故作姿態？有多少我們看過的外國戲劇其實是兒童劇？

　　我讀大學那會兒干過一件傻事：和一個去柏林留學研究哲學的人爭論一個無聊的話題：究竟是話劇好還是電影好。

　　他厭惡話劇，舉了一個例子給我聽—“我這輩子就看過一次話劇。那是我讀小學的時候，學校里組織去看戲，大幕一拉開，舞臺上站著一群四五十歲的老太太戴著棒球帽、扎著紅領巾、穿著校服短褲白色棉長襪以及涼鞋，涂著兩坨紅色，演五六歲的男孩，‘他們’還對著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我嚇了一跳，從此以后我對舞臺有了心理陰影。”

　　我明白了，他指的是兒童劇。

　　另有一件事。前一個月我在日本看兒童劇時碰到了一位國內戲劇界的同行前輩。我們一起看了一出根據果戈里小說《外套》改編的兒童劇后，他說：“這個戲很棒，我要把他們請回國內去演出。”我問：“這種兒童劇在國內市場好么？”他露出微笑說：“我不會說這是兒童劇。”仔細一想，如果說它是兒童劇，八成國人還不一定習慣。

　　在中國，兒童劇往往與“小兒科”、“幼稚”、“無聊”、“虛假”、“說教”等等詞匯相關。久而久之，我們的孩子們就開始離開了劇場這個地方。而在國外，戲劇是多么親切的一種藝術啊，它受到孩子們的喜愛，與他們相依相伴。戲劇中的故事呈現的是小小安徒生們對于世界的想象，戲劇的演出需要小小丘吉爾們之間的合作與配合，戲劇中的道具制作又可以讓小小愛迪生們發揮創意、練習動手能力，戲劇中的服裝可以表達小小香奈兒們的美學理想。如何“假戲真做”，兒童比成人有著更深的理解。兒童戲劇對于兒童各種能力心智的啟發和培養，我認為是再妙也沒有了。

　　但是，我們為什么不去看兒童劇了？因為我們根本很少有好的兒童劇。國內兒童劇的從業人員總在探討為什么我們原創兒童劇太少、反映現代生活的劇也極少，結論是編劇不好，所以總在出錢懸賞劇本。其實怪不到編劇身上，思路壓根就是錯的。我們的兒童劇觀念非常狹隘、保守和落后。就像話劇在80 年代初的狀況，后來是經歷了戲劇觀的大討論才逐步解放了觀念。而兒童劇創作一直不太受重視，所以戲劇觀念就一直陳舊著。這種觀念極大地限制了兒童劇創作者的想象力。兒童劇不是活動的童話書，也不是幼稚版的成人話劇。它是一種非常綜合化、跨界的藝術樣式，甚至可以根本不是一出劇，而是一次戶外活動、一堂課、一種探索或者就純粹是一次有目的的玩耍。兒童劇也可以不僅僅給兒童看，還可以給所有有童心的成年人看。

　　今年8 月“普天童慶”臺北兒童藝術節是從一出名為《小皮耶》(Petie Pierre)的兒童劇開始的。這是一出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兒童劇，由加拿大旋轉木馬劇團和臺灣合作。小皮耶1909 年出生于法國，一生下來就半盲又幾乎聾啞。然而這個窮孩子用自己一生中的40 年做了一件事—他做了一個無與倫比美麗的機械裝置，Merry-go-round—旋轉木馬。二戰后他的這個裝置讓無數的人流連忘返。許多人去看它，平復自己的哀傷。最后，這個裝置被法國知名建筑師、收藏家AlainBourbonnais整個移植到他的私人博物館La Fabuloserie。這個漂亮的東西幾乎都是用一些廢棄的垃圾做成的，然而被許多工程師贊嘆其設計的繁復、巧妙與精良。因此戲劇《小皮耶》不僅僅是一出傳記劇，而且是通過紙偶和大型的旋轉舞臺呈現了一個創意的裝置藝術空間。此外這個戲還有一些延伸活動。比如公共藝術展覽，叫作“小皮耶的夢想基地”，引導小朋友利用平常廢棄的玩具，以海陸空為主題進行創作，并由專人把小朋友的這些“作品”整理呈現出來，將他們放置在三個基座上，利用機械齒輪裝置讓作品呈現動感。《小皮耶》傳遞了一種很重要的觀念，也可看作是現今世界兒童戲劇的一個趨勢，那就是：創造力的、實踐性的、環保的、近距離的戲劇。

　　在當今兒童戲劇的中心—歐洲，許多的兒童劇團正在積極地實踐著這種戲劇觀念。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青少年兒童戲劇節—丹麥國際青少年戲劇節每年4 月舉行。今年4 月，戲劇節在首都哥本哈根周邊的一個小鎮ballerup 開幕，為期一周的時間共演出了500 多場兒童戲劇。從4 月春天到8 月仲夏，丹麥本土其他各種青少年兒童戲劇節也陸續開張，沿著沒有邊際的山毛櫸林和波羅的海的海岸線一路手舞足蹈。

　　今年的丹麥戲劇節上，來自比利時STUDIO ORKA 劇團的作品獲得了極大的贊譽。他們一共帶來兩個作品，其中一個名為《沃斯特丹的傳奇》(Thelegend of Woesterdam)。這出劇先在一個湖邊演出，一個女孩拿著一張古地圖告訴觀眾，沃斯特丹(一個虛構的國家)是一個被沉沒在這個湖底的王國，有關這個王國的所有東西已經不在，唯有一只沃斯特丹蝴蝶的幼卵被科學地保存在一只蘋果內。現在這個女孩的任務就是尋找這只蝴蝶，女孩在觀眾中尋找可以幫助她完成任務的人。后來出現一個男孩，他起初懷疑女孩故事的真實性，而后在女孩不斷地展示有關沃斯特丹存在過的種種跡象后，他愛上了這個執著的女孩，于是兩人一起開始尋找蝴蝶。演出地點隨著劇情的發展不斷變化，觀眾就跟著主人公到處轉悠，時而探索湖底，時而進入蝴蝶實驗室，時而奔跑于山坡。劇團的人做了許多有意思的裝置預先埋伏在各個地方，層出不窮的創意和驚喜讓人連連贊嘆。這個劇團的藝術宗旨就是在日常生活和幻想世界之間尋找一個平衡，以非常真實的各種方法展現一個幻覺世界。所有故事創意中都有一個美妙的平衡點，連接真實與幻覺，導引觀眾進入他們構建的想象世界。他們在布景和道具的制作方面極富想象力和才華。他們曾在市中心搭建過一個高達11 米的巨型鳥籠，命名為BIRDCATHEDRAL，讓觀眾進入這個空間，感受鳥的世界，在不同的角度理解鳥的飛翔，體驗幻覺般的類似宗教的情感。

　　如果中國有這樣的兒童劇，我們怎么可能不看？我們孩子們將是多么的幸福！我們最后來看一組數據：丹麥總人口(根據2009 年丹麥統計局數據)約540 萬，共擁有120 多家專業兒童劇團。而丹麥每年用于資助兒童劇制作的經費達到8000 萬丹麥克郎，約合110 萬歐元(2004 年數據)。比較一下上海2000 萬人口，僅有一家國立兒童劇院和零星三四個民營兒童劇團。對于歐洲人來說，也許這才是個童話。

　　文/徐珺

　　2009-10-22 總第 35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