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騎瘦馬的唐德剛先生在89歲高齡踏月而去。“士君子讀書為學,要‘山人自有主張’,管他鳥洋人!”這是唐德剛對“我的朋友胡適之”的評價,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夫子自道,斯人歿而山人亡,說他一個人帶走一個時代,恐不為過,我們從此失去一座高山。眾多文化界人士紛紛在博客中發文哀悼。
唐德剛先生走了,歷史仍在“三峽”中。從這一刻起,他的生命也要歸入歷史。
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活歷史”
驚聞著名歷史學家、散文大家唐德剛先生10月26日在舊金山長逝,痛惜之情油然而生。盡管老先生以89歲高齡駕鶴歸去,但我等后學卻無法再次引頸期盼唐先生的新著問世,從他一以貫之的不失詼諧且文白夾陳的筆法,以窺中國近代史那風云際會的種種往事,實在是痛惜之至。
唐先生本身就是個活歷史,卻又是一個“活在別人歷史”當中的局外之人。他開創的“口述歷史”已經成為當代學界考據歷史的典范和一個新型史學的學科。他的《李宗仁回憶錄》今始已經成為口述歷史學中垂范千古的絕響。他的《胡適口述自傳》更是將傳主平白無奇的敘述置于他恢弘睿智的注解當中,唐先生的博學由此可見,以至于有名家坦言“先讀唐德剛,再讀胡適”。是他還胡適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如水一樣無味的老夫子。
說他是活歷史,因他生于上世紀20年代,正是民國內憂外患,社會激烈動蕩的年代,十幾歲就在桂系軍閥中當過兵,繼而又到陪都中央大學求學,1948年又到美國繼續研讀。新中國成立后,一大批當年國民黨的要員都去了美國,他就又與這些大員諸如李宗仁,顧維鈞,胡適,張學良多有往還,并為其中幾位做了口述傳記。活歷史遇到活歷史,再加上他的千秋妙筆,一部中國近代史就在他的筆下活了。
因為他的這些活了的著作才給我們這些小時候一看歷史就頭疼的后進們打開了一扇“興趣”的窗,及至能夠坦然直面中國曾經長達一個世紀的屈辱史。(并非童話)
“三峽史觀”的非學術衍義
唐德剛先生是一位人文學者,一位歷史學家。他治中國歷史,有一套高屋建瓴式的宏觀思維。他認為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社會面臨著空前未有的變局,實質是由傳統帝制向現代民主社會的轉型。這一轉型的時間大約要經歷兩百年左右的歲月。也就是說,從1840年開始中國社會進入了漫長的轉型期,它要到2040年才會大致結束。形象地講,在這兩百年里,中國的歷史仿佛進入了“長江三峽”,其間暗礁潛藏,漩渦重重,一個接著一個的激流險灘,數不清的驚濤駭浪。中國民眾所經歷的危險是空前的,所付出犧牲之慘重也是無可比擬的。按照唐德剛的說法,要到2040年,中國歷史才會出離“長江三峽”,迎來一個“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新時代。
據說唐德剛先生年過古稀,猶有童心,加上天性詼諧,寫起文章來,口無遮攔,氣勢極盛,讀起來妙趣橫生。我想這是由于他的個性使然,加上常年生活在美國,是在一個自由開放的環境中陶冶而成的。他對于自己的學術抱有堅定的信念,對于中國的未來不失信心,精神樂觀,待人親和,這些都令人留戀。(空山佑實)
他是史學中人,也是文學中人
唐德剛先生是史學中人,也是文學中人,他有深湛的古典文學功底,能詩善文,年輕時曾辦過文學期刊,出版過雜文集,對《紅樓夢》有深入的研究,還寫過一部60萬字的長篇小說《戰爭與愛情》,他明確指出,這部小說“也是口述歷史”,虛構的只是人名、地名罷了,他要用這部小說為同時代那些歷盡苦難的小人物們的噩夢留下一點見證。他一直在尋找小說和歷史之間的界限,他用英文寫過一部長達上千頁的《民國史》,之所以迄今沒有付印,是因為他覺得筆下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將”,而千千萬萬浴血苦戰、輾轉呻吟的士兵小卒則只字未提,這是我們所謂的“歷史”的黑洞,這個黑洞只有靠“小說”去填補。他如此區分小說與歷史——“大事件、大人物就應該用‘歷史’來寫;小人物、小事件,甚或大人物、小事件,就應該用‘小說筆調’來寫!痹谒磥,小說寫的是“真實的社會、虛構的人物”,歷史寫的是“真實的社會、真實的人物”,兩者不過是“一個銅元的兩面”。他的口述史和其他歷史作品,之所以都有很強的可讀性,就是他以“小說筆調”來記錄“真實的社會、真實的人物”,使人讀起來一點也不枯燥。
當然,還有一點不能忽略,他的文字本身有著不可替代的獨特個性,亦莊亦諧,亦雅亦俗,在文言與白話之間出入自如,他可以將許多流行的名句、俗語伸手拈來,活學活用。他的歷史作品因此沒有教科書式的正經和刻板,更不同于時下盛行的學院派文字,常常板著一副學術八股的面孔,道貌岸然,言之無味。而且他打通了歷史與現實,時不時從歷史中探出頭來,插科打諢,談笑戲謔,這是中國傳統說書風格的現代版本,讓人讀來常常開懷、捧腹,大大拉近了歷史和蕓蕓眾生的距離。(傅國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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