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這本書考察了西方現代國家的建立,考察了中國在向西方學習的一百多年的艱難曲折過程,也考察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前后兩個三十年。能不能簡要講一下這本書的現實意義是什么?為什么會提出“中國力”這個概念?
作者:這本書主要想說明這幾個問題,而這幾個問題在今天中國的發展過程中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1)中國社會究竟應該向西方學習什么?今天,向西方學習已是中國朝野一致的共識,中國社會全方位引進西方先進文化,成千上萬的學子走向海外學習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但是,西方作為先發的現代國家本質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至今仍然困惑著許多中國人。我們既不能妖魔化西方,但也不能天使化西方。我們考察中國一百多年向西方的學習過程,就是要還原西方國家本來的真實面貌。這個問題直接關系到我們今天怎樣學習西方國家,怎樣完成民族復興的大業。與西方發達國家的發展成都相比,中國今天仍然處于學生階段,正是由于這一點,正確理解西方國家才特別具有重要意義。
2)什么是中國模式的本質?中國今天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但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得中國在短短的三十年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另一方面,中國今天仍然存在很多問題,但問題的根源在哪里?怎樣才能有效地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在書中提出,由國家主導并整合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是中國近三十年取得高速發展的關鍵,這種整合的模式也就是中國模式的本質。這種模式促成了中國社會的一個緩慢但有著重要意義的發展,這就是在中國社會中逐漸形成了政治權力、資本權力、社會輿論權力和社會組織權力的平衡。這四大力量的平衡實際上超越了西方社會的三權分離。西方社會的三權分立不是一種社會權力的平衡體系,而僅僅是政治權力內部的分割和制衡。但政治力量在西方社會并非一種主導性的力量,資本的權力遠比政治權力大得多。資本可以制約政治,而政治很難制約資本,這一點從去年爆發的金融危機就可以看出。我們提出的政治權力、資本權力、社會輿論權力和社會組織權力的“四權平衡”,是全社會的平衡,這種平衡遠比政治權力內部的平衡更重要,更能防止社會的畸形發展,更能夠實現社會公正。當然,中國今天尚沒有真正達到這種權力的平衡,但中國模式使得中國正在向這個方向發展。
3)走出意識形態的窠臼。中國若要完成民族復興的大業,這一點至關重要。有人說,中國模式非驢非馬,是個四不像。說這種話的人實際上還沒有從共產主義的烏托邦教條中走出來,盡管他們口口聲聲要批判共產主義。按照一個理想化了的藍圖去創造一個社會正是空想共產主義的哲學基礎。我們提“中國力”(sinolizing)這個概念最主要的原因,是強調應該由中國或中華民族這個主體來整合各種社會發展的理論,而不是相反。中國今天的發展不是要去符合某種主義,符合某種意識形態,相反,所有有價值的主義,人類有價值的思想成果都應該成為中華民族復興的工具,都應該為中華民族的基本利益服務。中國在現代化道路上長期陷入的一個誤區,就是首先理想化出一個舶來品的主義,然后希望中國按照這個理想化了的主義框框去發展。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誤區。其實,無論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理論,不過是人們從現實中抽象出來而形成的一種理論體系,一種意識形態。實際上,在現實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純粹的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社會。就拿美國這個最典型的資本主義社會來說,也存在著大量的社會主義因素。美國為了自身的利益和發展,從不忌諱把非資本主義的理論用于實踐,這就是“美國力”的特點之一,也是美國能長期領先于世界的一個根本原因。我們今天提出“中國力”這個概念,就是希望中國在今后的發展中真正走出意識形態的窠臼。
記者:編輯評語說,三十年來中國學界精英的思維和眼光一直落后于中國政界精英,《中國力》的出版宣告了這一狀況的改變,你們認同這一說法嗎?如果同意,中國的學界主流主要是在什么問題上落后于政界呢?
作者:坦率地說,在近三十年中國社會的發展問題上,中國學界不僅落后于決策的中國政界,而且也落后于企業界。寒竹在二十幾年前就注意到這個現象,但這個現象在今天仍然沒有根本性的改變。中國學界落后政界主要表現在下面三個方面:
1)由于馬克思哲學的巨大影響,中國學界始終沒有擺脫唯理主義的偏見,理論先行、藍圖先行成了中國學界社會發展理論的一個教條,始終無法走出泛意識形態化的陰影。對于相當多的中國知識界人士來說,只是把共產主義的教條換成資本主義的教條,思維方式還是停留在二十世紀的烏托邦年代。
2)由于中國傳統的士大夫文化,由于一百年來的不斷革命,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影響,中國知識界有著跟當年俄羅斯思想家類似的民粹主義情節,平等至上的幽靈始終纏繞著中國知識界。這種民粹主義對當今中國社會的發展和進步起著嚴重的阻礙作用。
3)由于中國學界大多由國家奉養,這導致學界的主流跟私人企業、跟商業活動、跟社會實踐嚴重脫節。顯而易見,在書齋里坐而論道根本無法提出切合實際的社會發展理論。
中國學界要想擺脫落后于社會發展的狀態,一方面要走出唯理主義和民粹主義的陰影;另一方面,中國學界一定要從國有化的書齋走進市場,走進社會。我不敢說《中國力》的出版改變了學界落后于政界的狀況,但《中國力》作者至少是沒有受到上面三個方面的束縛。
記者:為什么用英文SINOLIZING表示“中國力”?
作者:根據英文詞典的解釋,Sino-這個前綴,源于拉丁語Sinæ、希臘語Sinai和阿拉伯語Sin,據猜測是從秦朝的Qin這個音演變而成的,代表中國或與中國有關的東西。在19世紀70年代,研究中國的西方學者以Sino為基礎創造了Sinology這個詞,表示漢學或中國學。
在英文里,目前還沒有Sinolizing這個詞,它是本書作者的一個創造,創造的依據是:在英文里,Westernization被譯為“西方化”,Modernization被譯為“現代化”,按照同樣的構詞規則,“中國化”可以反譯為Sinolization. 由于這些詞都屬于動詞性的名詞,帶有主體運用某種力量使客體發生變化的含義,因此,“中國力”在英文中即可以用Sinolizing來表示,被理解為是中國獨有的一種實踐力量。作者認為,“中國力”這一力量基于中國傳統和文化,又在西學中得到改造,包含有豐富的思想和精神,歷經了近一百多年的失敗和曲折之后,終于蓬勃地生發出來,成功開創了“中國模式”,并保障著中國在現代化道路穩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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