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先生訃告上的頭銜很長:著名文物專家、學者、文物鑒賞家、收藏家、國家文物局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研究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實際上,相對這些一本正經的語詞,“京城第一玩家”可能是更貼切的稱謂,而如果嫌這個稱謂還不夠全面,不妨再加上“吃主兒”幾個字———對此,天堂里的王先生應該不會有太大異議。
王先生愛玩,少年時養狗、玩葫蘆、養鳴蟲、弄鴿子,耍大鷹、捉兔、逮獾;成年后玩書畫、雕塑、金石、建筑、家具、樂器、漆器、匏器、竹刻、銅爐、金石牙角雕刻等等。他由“玩”而成“學”,最后成為一代大家、國寶級人物。實際上,晚清到民國,京城里前朝風流、新興權貴,如王先生這般愛玩之人,不在少數。不過最后能玩出王先生這般成就,如黃苗子先生所言“玩物成家”者,卻并不算多。究其原因,除了王先生書香門第的家庭背景與“貴族”身份,恐怕更要歸結到他的勤奮,還有他所受的現代學術訓練,甚至一些更為復雜的東西:估計不少人都看過王先生早年的那張照片,京城少年,身著獵裝,手擎蒼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誤讀,這張照片里,王先生眉宇之間實在是有股讀書人不多見的“彪悍”氣質,甚至,還有些“頑劣”。
就在王先生逝世前不久,他的朋友、著名翻譯家楊憲益也告別了這個世界。潘采夫在紀念楊憲益先生的文章中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為什么不少今天的文化人對這樣一位經歷傳奇、坎坷、悲慘到極致的文化老人,竟然不知不聞?我覺得,不妨接著潘采夫的思路問下去,對于名聲顯赫的王世襄先生,我們又真正了解多少?
王世襄先生在傳媒與大眾里走紅,大約是上世紀90年代的事情,而近年來的收藏熱、傳統文化熱,更是將王先生的聲望推向又一個高峰。但是這些撲面而來的“盛譽”,卻有意無意掩蓋了王先生與大時代之間的某種真實關系:因為曾為國民黨政府討回抗戰時期被劫掠的大量文物,王先生被關押十幾個月,釋放后回到家中,被告知開除公職,需自謀生路。而在他下放改造時,被今天人們津津樂道的文人雅集之地“芳嘉園”,一下子擁進八戶人家,私家小院頓成大雜院。改革開放以后,王先生用十年時間跑房管所和“落實政策”辦公室,讓小院里的住戶減少到三家,但最后還是因為不堪其他住戶敲鐵皮噪音之苦,被迫搬離。今天,芳嘉園已經先于它的主人,在這個城市中消失,僅供后人遐想。
所以,今天談論王世襄先生,除了他的超然、灑脫,他的玩與吃、收藏與家世,不妨也記住王先生的“彪悍”,記住他是一個有強悍生命力、經歷過時代波折的中國文化人,記住王先生的自述:“我就是我,我有一定之規,一不自尋短見,二不鋌而走險,全力著書立說,做對祖國文化有益的工作。我按照我的道路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應該得到公正的認識,我能做到,這就是我的勝利。”
據說,中國將在2015年成為世界奢侈品消費第一大國,而培養“貴族”也成了今天人們熱議的話題之一。但這些美好的藍圖,卻無法掩飾今天日益粗糙的生活。想想王先生“愛玩”背后滿溢的生活熱情,再看看今天所謂“貴族”建立在奢侈消費上的炫富,也許就會發現,我們今天的塵世面容,實在是有些過于蒼白和黯淡了。
□謝勇(廣州 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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