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著名文物專家、學者、文物鑒賞家、收藏家王世襄先生因病醫治無效,于2009年11月28日在北京去世,享年95歲。這是繼謝稚柳、王己千、劉九庵、史樹青、啟功等老一輩文物鑒定權威謝世后,中國文史界隕落的又一顆“星辰”。
著名收藏家王世襄從小就是有名的頑主,放鴿子、斗蛐蛐、玩葫蘆,飛鷹走狗無一不精。
他出生于一個官宦世家,高祖官至工部尚書;伯祖為光緒年間的狀元,曾以直言敢諫,反對慈禧太后修頤和園而聞名朝野;父親早年留學法國,曾出使墨西哥,任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長;母親金章亦出名門,能詩善畫,系著名畫家金北樓之妹。
然而,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之中,王世襄卻從小行無正步,坐無正姿,頑皮透頂。大約6歲那年,王世襄忽然得了猩紅熱。病毒迅速蔓延到已經9歲、好學不倦的哥哥,結果哥哥抵抗力弱,不幸夭折,他卻挺了過來。從此,對這唯一的兒子,母親金章更是百般嬌寵。
對于玩,王世襄可謂天生異稟。他8歲就能“飛檐走壁”,爬墻放鴿子。一根轟鴿子掛著紅布條的竹竿上下翻飛,打得房檐無一瓦全。進步也是奇快,不久便成了行家。他10歲時,金章女士把王世襄送進了東城區的一所美國學校。因為父親曾留洋,他一口流利的英語深得老師喜愛。只是由于一連數周英語作文篇篇言鴿,老師怒而擲還,斥道:“汝今后如再不改換題目,無論寫得好壞,一律給P(poor,即不及格)!”
初中時,王世襄養狗、玩葫蘆、養鳴蟲在北京城也小有名氣。他玩過一只白鷹,至今記憶深刻。那是鷹中絕品,當時叫價一百塊錢,而一袋洋面粉才兩塊五。王世襄破天荒頭一次借錢買走了這只白鷹。隆冬天氣,眾星捧月下,他舉著白鷹來到城外曠野,不遠處有野兔子逃竄。他冷靜揚手撒鷹,白鷹如一道閃電般急掠而去。這時忽然天降大雪。他一路狂奔,于是鷹追兔子,人追鷹。雪地上留下雜亂的腳印,鷹飛得無影無蹤。王世襄在雪地里環顧左右,瞠目結舌。
導師:“替”出來的患難夫妻
中學畢業后,王世襄進入燕京大學理學院讀醫學預科。雖然他不想當醫生,無奈父母之命不可違。但王世襄依舊玩得忘乎所以,主課門門不及格,本應開除,但看到選修課分數頗高,就給他留了一條生路,轉到文學院國文系。
這讓王世襄一下子輕松了,他自幼學習詩詞古文,功課根本不用準備。在校長司徒雷登和外國教授的茶會上,他西裝革履,瀟灑現身,滿口爛熟的英語,高深莫測。而后,又忽然披著銅紐扣的大襟棉襖,腰系駱駝毛繩,穿鹿皮套褲,舉著大鷹,招搖走過校園,令窈窕淑女們敬而遠之。
雖然有種種“怪癖”,但他還是和同學關系和睦。經常替同學完成詩詞作業。還請他們到自己的園子里賞芍藥,吃草莓,打棗……大學畢業后,王世襄考取燕京大學研究院,研究中國畫論,1941年拿到碩士學位。
一天,一位叫袁荃猷的燕京大學的女生來找王世襄。她要做“中國畫教材”方面的論文,請他來做導師。于是王世襄便成了導師,為使小姑娘通過論文關,他不但導,而且替。再后來,他們就結婚了。這位袁小姐的祖父曾任東北奉天中國銀行行長,外公是北洋軍閥徐世昌的五弟。
結婚之后,王世襄發現他的妻子實在妙不可言,除了會寫字畫畫外,其他全不會。就做飯而言,剝蒜可以,因為里面有個白的東西。剝蔥卻不行,一根蔥被她層層剝光,最后手上什么東西沒有,反過來責備王世襄,說他不會買蔥,為什么蔥里什么東西都沒有。
后來,他們一起歷經了重重苦難,袁荃猷女士不但日常生活樣樣精通,而且成為知名的女學者。她畢生從事古代音樂研究,精于描花剪紙,所繪明清家具圖,令美術家們也為之欽佩。王世襄的明清家具研究著作中的家具素描,許多就是她精心制作的。
偵探:挽救國寶的“接收大員”
畢業后,王世襄想到故宮博物院去工作,但因為日本的侵略,當時故宮大部分文物精華早已遷往四川。1943年,王世襄到了山城重慶。他本想憑著深厚的國學功底,去當時的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所工作,卻遭到了時任所長的傅斯年坦率而粗暴的拒絕:“燕京大學的人根本不配進我們史研所!”王世襄又找到和家庭有淵源的梁思成,到他主持的中國營造社工作。正是從那時起,他開始對古代家具和中國漆器產生了濃厚興趣。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經當時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和梁思成的推薦,王世襄被派遣回北京清查戰亂損失的文物。他現在還記得,當時辦公室設在北海附近的兩間房子里。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忽然成了“偵探”!
當時,許多日本和德國的文物販子與收藏家在中國收買文物。伺機盜運出境。王世襄宴請了四五十位知名的古玩商,請他們提供線索。他得知淪陷時期,河南某地出土的青銅器多數被德國人楊寧史買去。王世襄不忍坐視國寶流落海外,經過明察暗訪,往返于北京、天津之間。最后直到通過其父友人,找到了宋子文詳陳原委,終于沒收了楊寧史的青銅器240件,其中包括價值連城的“宴樂漁獵攻戰銅壺”、“商饕餮紋大鉞”等。
1946年,他又在天津接收了末代皇帝溥儀存在保險柜中的一批珍貴文物,共20匣,價值連城。由美軍配合押送,故宮派了十多個人開匣驗收,送入故宮延禧宮庫房。
1948年5月,應洛克菲勒基金會的邀請,王世襄赴美國、加拿大考察博物館。在國外,他更加明白自己的研究深深根植于中國文化,1949年6月,他回到香港。一個多月后,搭乘大陸解放后第一艘由香港到天津的輪船回到了祖國,任故宮博物院古玩館科長。
藏家:收藏也是“體力活”
徐悲鴻早年有一副著名的對聯:上聯是“獨持偏見”,下聯是“一意孤行”。
回國后,王世襄開始收藏研究明式家具及各種漆器時,正是這樣一種心境。他似乎已經預料到這些“寶貝”即將經歷浩劫,開始發瘋似的搜尋。
一輛28型的自行車,車后是一個能裝一二百斤的大貨架,架上有各種包袱,麻包片。從著名收藏家到一般的市民,從古玩鋪到雜貨屋,乃至舊木料攤,到處都有他的足跡和車轍,車上是他買來的小條案、桌、椅、方凳等。
能買就買,買不起或不準買的就拍照,無論是朋友家,還是遇上的,他都不達目的不罷休。親自帶著攝影師,賠笑臉,求情,好歹要拍下來。也多虧了早年飛鷹走狗練就的體魄,那些名貴的紫檀、黃花梨木都屬于扔到水里沉底的木質。他也要搬到亮處擦拭干凈再拍攝。
“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席卷之初,王世襄耳聞目睹京城紅衛兵“破四舊”的“壯舉”,已經預感到家里多年精心收藏的明式家具、佛像、銅器、鴿哨、古籍善本和自己的手稿,都會被劃入“四舊”之列,遭滅頂之災。他不得不“自我革命”,主動跑到國家文物局,請求來抄家,他不忍心看到它們毀在家里,而這種明智之舉卻讓他的珍品躲過一劫,日后重新收回了絕大多數的心愛之物。
至于王世襄所藏珍品的價值,在今天已無法估量。2003年,嘉德在秋拍中曾舉行“儷松居長物——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國藝術品”專場拍賣會,僅竹雕器就推出14件,100%成交,最貴的一件“明朱三松竹根雕老僧”拍出264萬元。
真正讓媒體開始關注王世襄的是他的《明式家具研究》,圖文并茂,一部一尺左右、兩斤多重的精裝大書。
然而今天的人們很難想象,《明式家具研究》后面的1000多條名詞解釋,正是王世襄拼著30年的精力,整天和普通工匠玩在一起,才能寫出來的。
摘自《齊魯周刊》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