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電影《三槍拍案驚奇》的上映,讓國產影片所受的關注驟然升溫,更是成為電影界評議的焦點。兩位專家特為本報撰寫了有關《三槍》的評論文章,深刻剖析了影片的創作與表演,以期引起人們對國產影片的思考,進一步促進中國電影更好地發展。——編者
拆解《三槍》:以“無厘頭化”兜售文化糟粕
奧運盛事之后,張藝謀重執導筒,以《三槍拍案驚奇》搶先在“賀歲檔”亮相。由鐵盔鐵騎的趙本山率巡邏隊以馬踏戈壁一連串威風凜然的嗒嗒聲登場起“興”,事實上就為全劇定下了基調,即:巧借二人轉民俗以及“槍”的“無厘頭化”而將惡搞進行到底。
從《紅高粱》《秋菊打官司》到《千里走單騎》,張藝謀的藝術觸角始終緊系于人文的精神底線,甚至還從人性與人際和諧的現代意味上來作美的升華。有誰能忘懷,高倉健在中國云之南以儺戲與面具為“精神之觸點”而重新找回了人間真愛的那一段單騎行千里的可貴生命歷程。張藝謀事后曾真摯地說過,高倉健的人品與藝品,曾給過他珍貴的啟迪而令他心悅誠服。可惜的是,時過境遷,為了那“一槍1.5億”的票房(引見12月10日晚BTV“五星夜話”上張藝謀與張偉平的說法,“三槍就是4.5億”),張藝謀竟斷然割裂了人文情懷的精神底線,隨著“泛娛樂化”的潮水而亦沉亦浮,當年他與高倉健共事的那一份赤子般的人性堅守與審美渴求,俱被拋之于九霄云外了。大漠野嶺,一家全封閉式的小面館里,三度炸響槍聲,血腥濺起處又添血腥,令人頓覺一股惡濁之氣襲來,寒嗖嗖地不禁在心底里引起了幾分驚悚。
看這部新片《三槍》,明明是搞笑,偏嗜用血腥,又從哪里可以覓得一星半點兒的“黑色幽默”?!若說是描紅《血迷宮》的“國產版”,偏又脫形走樣,又從哪里可以尋見柯恩兄弟冷到極度的對人性的絕望和嘲諷?!拆穿來看,劇中那位打扮妖艷的面館老板娘(閆妮扮演),她從波斯商人手里以重金購得的這把“槍”,儼然被予以“無厘頭化”而演繹出一種超自然、超時空的可博人一笑的鬧劇。且看這“三槍”是怎樣玩的:三槍開處,竟有三次易手!第一槍,其緣有自,老板娘因與伙計李四(小沈陽扮演)偷情惹出禍端,麻子老板(倪大紅扮演)雇來殺手張三(孫紅雷扮演,趙本山巡邏隊的干員),命他去結果了這對偷情男女。孰料張三貪心甚野,他從老板娘處竊得此槍,竟率先一“槍”擊斃了麻子老板,眼里盯著的則是那王麻子視之如命的“錢柜”;第二槍,伙計李四于亂葬坑里,驚見王麻子居然有似僵尸一般還陽,他慌忙中便從“死者”手里奪過那“槍”,給王麻子補上了最終斃命的一擊;第三槍,老板娘自灌苦酒酩酊大醉之后醒將過來,驚見殺手張三破室而入,他為爭奪“錢柜”里的財寶,勒死另一胖子小伙計趙六(程野扮演)于前,繼又以利箭射死她的情人李四于后,親眼目睹慘劇的老板娘,驚魂乍定、急中生智,套著柯恩兄弟原版的細節,以剪刀代替“刀”而描紅,將殺手張三的手釘死在窗框上,隨后又從地上拾起死者李四滑落的“槍”,宿命般地一槍了結了張三的“命”。凡此三槍,槍槍俱被裹上了一層“無厘頭化”的詭異光彩,死亡與血腥頓時也就被轉化為逗人哈哈一樂的談笑之資。
概而言之,新片《三槍》在敘事上以“無厘頭化”作為操弄的伎倆,其所形成的特點不外有三:
其一,全片表現以“鬧劇”式的敘事假定性(擬古而又將年代模糊化,中英語錯雜使用),劇中角色一個個俱成了從屬于“無厘頭化”情節進程的符碼,遺去原版人物之“神”而僅存其形、其皮,全都平庸而了無新意。諸如張三、李四、王麻子再饒上兩個添油加醋的小小伙計趙六與陳七(毛毛扮演)。花上200萬美金買來的這個版權,如此做法,不但堪稱極盡奢侈的浪費,同時也標示了主創者創意能力的喪失而淪為匠藝般的“東施效顰”。
其二,在全劇情節的主鏈上,充斥著諸如偷情、捉奸、殺夫、詐尸以及謀財害命等低俗元素,但主創者卻十分機巧地將之融匯于“不顯山不顯水”的一個個敘事“橋段”的前呼后應之中,該片雖“玩”起了沉渣泛起的糟粕卻“滑”過了審查大員們的眼皮。此外,為了搞笑逗哏兒,還添加上若干老派二人轉里帶“色”腥而低俗化的段子,乃至如趙六陳七滾瓜爛熟地脫口而出的俏皮調情的“繞口令”。
其三,耍了這一通“無厘頭化”的三槍絕招之后,其敘事底蘊到底是什么?令人扼腕痛惜的是,這一回,“二張”背離高倉健,顯然走得太遠太過。以這部新片的文化品位而論,其骨子里的東西,無疑是舊式文化的沉渣泛起,它斷然拋棄了敘事的人文情懷和底線,竟以無厘頭的搞笑來“玩”血腥、將悲劇轉化為鬧劇,打造了一部超級惡搞的“山寨版”,所綻放的竟是一朵供人把玩的“惡之花”!
歸結到一點,面對“泛娛樂化”潮水之起落,張藝謀所失落的東西真的是太多太多了。筆者不禁要問:我們或許真的抵擋不住當下大眾文化語境中如《十全九美》的“搞笑”或超強版的《三槍拍案驚奇》“以‘無厘頭化’而將惡搞進行到底”等等負面文化現象的沖擊,那么,我們在構建和諧社會中又當如何有所作為呢?!奇怪的倒是,在我們的主流電視媒體上,居然會喊出:“一槍拼1.5億”,或“三槍拼4.5億”,這正常嗎?!這正當嗎?!如此一來,或許我們2010年的“賀歲片”檔期,真的將會突破20億票房的大關,但是,經由如此負面的文化操弄,產業實績倒是有了,然而,其遺患,特別是留給“80后”、“90后”的“笑料”與“快樂”,在他們白紙一張的精神底線上所涂抹的“或朱或墨”的印記,我們卻是不該熟視無睹的。老話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黃式憲)
《三槍》印象:寶馬造成夏利
《三槍》終于見到了。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張藝謀為什么會拍這樣一部電影,看完以后,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拍一部電影。除了僅僅是為了錢或者說更多的錢。
應該說,影片還是有點“娛樂”的,盡管不是我所喜歡的那種娛樂;特別是熱愛小沈陽、熱愛二人轉的觀眾,也可能覺得影片相當娛樂,盡管肯定也有部分觀眾會認為并不怎么娛樂。娛樂當然也有高下雅俗之分。不用與《2012》這樣的好萊塢影片相比,就是與馮小剛的并不是他最好的喜劇片《非誠勿擾》相比,這部影片既缺乏喜劇人物塑造,也缺乏社會共同焦慮的傳達,幾乎是為小沈陽量身定做的一部電影二人轉,加上《武林外傳》導演尚敬替他加入的一點武林元素。結果,既失去了二人轉的大俗,也沒有了武林的顛覆感。那些高反差的美術和色彩,其實無非是為了防止別人打耳光而自打耳光的故意極致化的掩飾而已。我俗艷到底,你們還能把我如何?
當然,二人轉也不是不可以成電影。盡管電影與二人轉終究是兩種不同的娛樂形態,觀眾和觀眾期待都有差異。但是由張藝謀來導演這樣一部二人轉電影,就多少有些怪異。而其中所謂重寫科恩兄弟的《血迷宮》,其實不過是一個包裝。因為二人轉的喜劇氛圍,早就破壞了所有懸念、懸疑、驚悚、死亡的緊張和嚴肅。觀眾唯一接受的就是其中的二人轉笑料和橋段,故事本身沒有意義。所以,張藝謀導演《三槍》,如同用寶馬品牌生產了一輛夏利車。不是說夏利不是車,不能乘坐,而是說用不著用寶馬品牌來生產夏利,因為人們對寶馬品牌的期待就不是夏利,如果連夏利的錢都掙,那么寶馬品牌的價值就一定會受到影響。除非將來寶馬真的向生產夏利轉型。
其實,張藝謀電影品牌由于《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推出,其人肉如麻、殺人如麻的過度商業訴求,已經產生了一定負面影響。但是,奧運會開幕式的活動,卻讓張藝謀品牌獲得了升值和新生。正當人們對這個品牌產生新的期待的時候,張藝謀卻提供了這樣一部帶有更過度商業訴求的“娛樂片”。我相信,無論《三槍》的票房如何,張藝謀品牌一定或多或少會受到傷害,正如同前些年某些大片帶來的后果一樣。
如果說,青年導演由于缺乏品牌影響力和資源控制力,拍攝制作這樣一部極致化的二人轉美學的娛樂片可能還無可厚非,那么一個國際級大導演,仍然完全放棄品位和趣味的底線,只要能夠賺錢就行,而無視電影本體的特殊性,特別是對中國電影文化品質、中國電影娛樂品質、中國電影藝術品質沒有任何責任感的話,我覺得不僅是張藝謀的悲哀,更是中國電影的悲哀。如此下去,曾經給中國電影帶來眾多輝煌的張藝謀時代可能真的快要結束了,盡管老謀子常常有些枯木逢春的絕活,但至少,這部電影不會成為其創作歷程中的一段佳話。(尹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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