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張藝謀為他的《三槍拍案驚奇》鬧的動靜實在太大,占住電視屏幕,總在你眼前晃,晃得頭暈。我想說幾句,并不全關電影,也不關他個人。
為了給《三槍》做廣告,張藝謀表揚他的演員,特別是小沈陽。說他們的長處是肢體表演,比如要表現“恐怖”,一般電影演員是用面部的心理表情,十幾秒鐘。而小沈陽他們能用全身的肢體,摔倒、爬滾、哆嗦、抽搐、歪眉斜眼、屁滾尿流。十秒的表演可以擴到十分鐘。張藝謀自以為這種表演和導演手法是新的藝術高峰,其實是掉進了黒洞。張的這段話可以看作是解讀他的電影的鑰匙。這幾天電視上不斷展覽《三槍》的拍攝花絮,張親自演示怎樣踢屁股,要求像足球射門那樣踢,把腿掄圓。一次不行,兩次,直踢了七次。于是銀幕上就滿是橫飛的肢體、鼻涕眼淚的臉、忽斜忽圓的眼、黑白的陰陽頭、變形的胳膊腿……
從表情走向肢體動作,這是進步嗎?是退步。二人轉作為一種底層民間藝術,原來的缺點有二。一是粗了一些,主要是動作的夸張粗野。二是臟了一些,互相調罵的太多,行話叫“臟口”。約20年前,我曾專門到吉林,在一個地下表演廳看了一臺原始的二人轉,要硬著頭皮看。趙本山的功勞正是對這兩方面進行了改革,救活了二人轉,加進了審美。張藝謀不吸收現在的陽光,反而去挖掘過去的裹腳布。張也曾有過好作品,如《秋菊打官司》《一個不能少》等,記得他當時說過一句話:自己敘述的功力不夠,拍《秋菊》是為補課。新聞和電影本來是不搭界的,但我當時很為他的這種藝術追求所感動,就到處給青年記者講,寫新聞也要學張藝謀這種苦練敘述的基本功。可惜,我們認真學了,他卻淺嘗輒止。再一細想,他恐怕始終也沒有走出“肢體熱”的怪圈。他后來熱心搞大型的《印象》,動輒百人、千人,真山水,聲、光、電,那就是一種多人運動的大肢體戲。記得在桂林看《劉三姐印象》,氣勢雖大,但怎么也找不回當年歌劇和影片的美感,而現場倒是催生出了一個怪產業:賣望遠鏡。觀者都傳,遠處船上的女演員是裸體。不管怎么樣,一個勁地在肢體上做文章,恐怕不是藝術的出路。前幾年,作家中曾出現過所謂身體寫作的美女作家,網上有木子美、芙蓉姐姐之類,雖有點噱頭,但并沒有什么大成。張藝謀不會走這么遠,但也難說。因為《三槍》炒作的關鍵詞是票房!為了票房價值什么不敢犧牲?況且,玩庸俗本身也會上癮,就像吸毒、賭博一樣。
張藝謀說拍這個戲是為搞笑。搞笑是藝術嗎?就算是,也是藝術的一塊皮毛。說到底,藝術要給人以美感。人除了物質需求之外,其精神文化需求有6個檔次,由低到高分別是:刺激、休閑、信息、知識、思想、審美。搞笑屬于刺激這一檔,是最低檔。刺激是一個巨大的精神需求黑洞,它甚至超過了其他5個檔次,因為人由動物變來,有原始性、粗野性。如果不加限制,刺激性的精神產品就有無邊的可怕的市場。
在《三槍》的宣傳推介中,出品人居然在電視上大聲喊,不管評價多么不同,只要有人看,能賣錢就行。我們關于精神產品的管理不是一直堅持“兩個效果”的標準嗎?即市場效果和社會效果。現在怎么自打嘴巴了?這時就不講政治了?如果要更刺激、更賺錢、更市場一點,把賭場和妓院也開放了豈不痛快?作為一種藝術方向,總這樣搞笑下去,這個民族還有什么希望?如果當初我們的唐詩、宋詞、元曲也這樣一路搞笑過來,現在我們的文化會是什么樣子?不是說藝術不能搞笑,但藝術的方向和本質不是搞笑,尤其它的代表人物不能以搞笑為旗、為業。我們所有的作家、音樂家、畫家、演員、導演等藝術家,都應該有一雙慈祥的手,為社會、為觀眾慈航普度,而不是玩弄和褻瀆他們。藝術家啊,看看你的手,是慈祥的?無力的?抑或是罪惡的?
一個有修養的藝術家惜名如金,珍惜自己的藝術生命,絕不推出水準線以下的作品。所以我們一向把為社會做出貢獻的文化人與救亡圖存的民族英雄一樣看待。如魯迅、老舍、巴金等。現在,社會捧紅了一個大導演,他卻不知自愛,對自己不負責,對演員不負責,對觀眾不負責,怎能叫人不傷心。
梁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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