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下一個“犀利哥”
從網友上傳的照片看,這些人大多都是精神有問題,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流浪者。當這些本應該需要社會的關注和幫助的可憐人,卻被拿來娛樂;這些要到垃圾桶里找吃的人,卻被追捧成具有憂郁眼神、引導潮流前線的時尚男時,那些網絡里無聊的上傳者和無知的追捧者們難道不會捫心自問:“我們的良知哪兒去了?”
記者/應琛
“劉天王的鼻子和嘴,水島宏的眼睛和臉型,韓寒的不羈,梁朝偉的瀟灑,有點神似金城武,還有點獲得奧斯卡提名的日本演員渡邊謙的味道……”,一個流浪于寧波鬧市街頭的無名乞丐,突然因天涯論壇的一篇帖子而迅速走紅,緊接著各大論壇瘋狂轉載、國內外各大媒體熱烈報道。他被網友封為“犀利哥”,走紅程度堪比現實版的“武狀元蘇乞兒”。
“犀利哥”,真名程國榮,一個有精神障礙的流浪者,一個從鄱陽湖區走出來的普通農民。十年前,他本是到寧波打工,卻從此與家人失去聯系;如今,他流落異鄉,風餐露宿,歷經饑寒艱辛和身心疾病;十年后,他與親人重逢,豈料妻子和父親卻已在去年的車禍中不幸喪生。
毋庸置疑,媒體與網友對于幫助“犀利哥”重回家人身邊、結束流浪乞討生活發揮了不可或缺的推動力量,但站在道德優越感上的強制“給予”或許會對受助者造成更深的傷害。
而無關痛癢的娛樂、戲謔確實能緩解平日堆積的生存壓力,但倘若抱著這樣一種娛樂精神拿弱勢群體開涮把玩就只能演變成社會的一種病態。
曾有人提出,網絡時代是“全民記者”時代,在這樣的時代里,人們不禁要問:誰又會是下一個“犀利哥”?
走紅始末
經過記者的搜索與考證,網上最具說服力的說法是“犀利哥”的照片最早出自攝影社區蜂鳥論壇。據拍攝者屠先生介紹,1月30日上午,他在寧波天一廣場的照相機門店試用新鏡頭時,剛好抓拍下了從遠處“氣宇軒昂”走來的“犀利哥”,“發圖的目的只為討論相機,沒想到卻七轉八轉轉出了個‘犀利哥’”。
“犀利哥”,不知是幸與不幸。
2月21日,在天涯論壇上出現了一個名為《秒殺宇內究極華麗第一極品路人帥哥!帥到刺瞎你的狗眼!求親們人肉詳細資料》的帖子。截至記者發稿時,該帖的點擊量已經超過了兩百萬。帖中發布數張被稱為“犀利哥”的乞丐照片,因其放蕩不羈、不倫不類的感覺以及那原始版的“混搭”潮流,使人們眼前一亮,被網友開始追捧,加以“人肉搜索”的同時,還有眾多PS高手紛紛對其進行PS惡搞。
發帖人“街頭濕人”還在該帖子中感慨萬分道:“哎,帖子寫到這里,我不得不感慨,怎會有如此逆天如此矛盾的存在體呢?”
就此,“犀利哥”踏上了網絡迅速走紅之路。有網友評價:“那憂郁的眼神,唏噓的胡碴子,神乎其技的搭配,還有那雜亂的頭發,都深深地迷住了我。”
正當許多寧波網友表示要抽時間去街頭“追星”時,2月25日,天一論壇中一則名為《寧波的帥哥乞丐只是一個可憐的人》的帖子解開謎團。
發帖者“老饞貓”表示,早在2008年7月就開始關注“犀利哥”并于當年8月初跟他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面對媒體,“老饞貓”第一句話就是:“他不是一個乞丐,而是一個可憐的人。”
從“老饞貓”上傳的照片中可以看到,“犀利哥”常常穿著女人的衣服,有的是在抽煙,有的則是蹲在垃圾堆里找東西吃。
“找個女人來愛他,這正是他經常穿女人衣服的原因。”“老饞貓”說,“他想有個老婆有個家。他穿上女人的衣服,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女人,這樣他就合二為一了,就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就幸福了。”
“我們已經聯系寧波救助站,積極去尋找‘犀利哥’。政府有責任讓每一個生命得到關注,也有責任讓每個人感受到這座城市的溫暖。”3月2日,寧波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新聞發言人張松才面對媒體鏡頭這樣說道,這標志著“犀利哥事件”已引起寧波市政府高度關注。
當天,網友、媒體以及救助站三方聯手找尋“犀利哥”的行動在寧波街頭展開。通過視頻人們看到的是,積極正面的意愿換來的卻是神情緊張的“犀利哥”顫抖的雙腿和沉默的流淚,唯一一次對眾人開口,不過是他在被眾多攝像機和閃光燈嚇到以后帶淚的仰天長嘯和一句“我害怕”。
不過,在“老饞貓”的勸導下,“犀利哥”最終還是接受了救助站的幫助。
3月3日,“犀利哥”的親人在網上看過他的視頻后就馬不停蹄地于4日晚上趕到了寧波。持續處于公眾焦點的“犀利哥事件”也終于有了結果。3月5日,“犀利哥”的母親和弟弟在寧波精神病院與“犀利哥”相認,并決定隨后帶他回家。“犀利哥”與家人團聚的視頻也在網上引起熱傳,無數的網友為此潸然淚下。
至此,“犀利哥”的故事看似畫上了一個圓滿的休止符……
“被時代”的犧牲品
面對如此“杯具”的身家大起底,那些曾經日夜追捧他的網民不知會作何感想,是不是也有一絲喧囂過后的落寞與心酸?所幸的是,這番熱捧讓遠在鄱湖之濱的親人得到了失散多年的他的音訊,并最終促成了一家人的相認、相聚。
但回頭來看,“犀利哥”走紅網絡,網民們不僅關注他的消息,還美化他的外形,更猜測他的身世。
其實,“犀利哥”并不犀利。他行走街頭,并非都市走秀,只是居無定所;他眼神不屑,并非自恃高傲,只是生活無常。食不果腹的他,最奢望的是能抽上一支解癮的香煙。他之所以犀利是因為“被犀利”。網絡的言辭實在太過鋒利,當“究極”、“華麗”、“第一”、“極品”等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辭藻被華麗地強行鑲嵌在一個乞丐身上,于是便瞬間俘獲并“秒殺”了無數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犀利哥”也不懂混搭。他衣著襤褸,并非刻意裝扮,只是無衣可穿;他頭發蓬亂,亦非有意造型,只是顛沛流離。衣不擇飾的他,在這個初春時節仍無法卸下身上一件御寒的冬衣。他之所以混搭是因為“被混搭”。網民的審美實在太過剽悍,衣衫襤褸的他被看成了全身穿滿了世界頂級品牌,以至于“乞丐面貌”也有王子“范兒”。
“犀利哥”同樣并不傳奇。他本名程國榮,今年34歲,家中有兩個孩子卻在寧波流浪了十年。如今,當他與親人重逢,卻被告知妻子和父親已在去年的車禍中不幸喪生。他之所以傳奇是因為“被傳奇”。網民的想象力實在太過豐富,在真相公布之前,有人說他是湖南王氏,有人說他是江蘇一女士的失蹤丈夫,也有人說他曾是“98抗洪”老兵,還有人說他是失敗的生意人,也曾有房有車……前后竟然出現四五個版本之多,以至于被強加臆想的“犀利哥”成了一個神化了的神話。
說到底,“犀利哥”一直就沒想出名,盡管風餐露宿,倒也圖得清凈自由。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被出名”。網絡的力量實在威力無窮,由一開始的無心插柳發展成了媒體的瘋狂聚焦,還涵蓋海內外,近則香港《蘋果日報》報道稱大導演杜琪峰看中他的故事,金馬影帝張家輝自薦出演,遠到日本最知名的論壇“2ch”發文表示他酷似日本男星水島宏,甚至連英國的《獨立報》也擬標題“Brother Sharp”對其進行大篇幅報道,以至于“犀利哥”不想紅都難。
難怪有網友評論,這何嘗不是一個現代版的“皇帝的新裝”?安徒生如果再世,或許也要汗顏:在我的傳世童話中,在那個虛構的王國里,參與夸耀皇帝新裝的臣民陣容,哪堪與當今網絡社會追捧“犀利哥”的網民、媒體和有關部門的陣容相比?!
在魯迅的小說中,“被看者”往往在“看者”貪婪的眼光中悲劇收場。“犀利哥”這個“被時代”的犧牲者在面對媒體一陣帶淚的仰天長嘆和一句揪人心魄的“我害怕”,也只能是“被看者”無奈的掙扎而已。
但必須記住的是,“網絡時代,娛樂別人時自己也在路上裸奔”,網民在充當“看客”,天天圍站在新聞湯鍋邊,借著煙霧蒙蒙的鍋爐熱氣的掩飾圍觀他人的同時,不也細數了自己的寂寞和無聊的內心嗎?
人人都是“犀利哥”
記者在某網站關于“對于‘犀利哥’,你想說……”的調查中看到,70%的投票者表示要“多點人道關懷,少點惡搞娛樂”,還有近五成的人對于那些惡搞者表示不恥,“惡搞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取樂,無聊且麻木”。
其實,在禁止行乞的中國,自古以來最不缺的便是乞丐。由于這個特殊群體表現出有異于常人的生活習慣,而不被社會引起重視,反而有敬而遠之的嫌疑。
“犀利哥”的悲喜劇正是映襯出中國眾多乞討流浪漢的不幸,也無疑是對有關救助部門的諷刺。救助部門本應該做的工作,本該結出的“善果”,一不小心卻成為網絡娛樂化的“成果”。
難道沒有另類的外表或搏出位的舉動,乞討流浪漢就沒有得到治療與家人團圓的機會?救助部門難道只知在冰天凍地時迫不得已地救助流浪漢,而不知主動積極地幫流浪漢盡可能取得一個好的人生?救助部門是否也想到過,把街頭流浪漢的照片發到網上幫其尋找家人?救助部門是否意識到,積極主動幫流浪漢治療與尋找家人可能就有結出“善果”的機會?
顯然,對“犀利哥”而言,救助站太過陌生,但當輿論沸騰時,相關救助部門急不可耐地上演了一出人間還有真情在的戲碼之后,“犀利哥”免不了“被救助”了一把。
但是娛樂仍會繼續,至少不會因為一場鬧劇的結束而戛然收場。在網民集體無意識的追捧中,在被人娛樂和消遣一番之后,“犀利哥”暫時退出了舞臺的中央,而他的后繼者——昆明“深邃哥”、武漢“風揚哥”、潛江“雪碧哥”……又一一被網民推向了公眾的視野。
從網友上傳的照片看,這些人大多都是精神有問題,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流浪者。當這些本應該需要社會的關注和幫助的可憐人,卻被拿來娛樂;這些要到垃圾桶里找吃的人,卻被追捧成具有憂郁眼神、引導潮流前線的時尚男時,那些網絡里無聊的上傳者和無知的追捧者們難道不會捫心自問:“我們的良知哪兒去了?”
為此汗顏的遠不止他們,寧波也并非在此次事件中唯一被諷刺的城市。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相關救助部門能否主動一把,讓生活在各地的“犀利哥們”真正“幸福”一回。
有人說,類似的無厘頭網絡走紅事件,正反映了中國人壓力太大:住房、教育、醫療,把大家壓得喘不過氣,他們無處發泄,于是網絡惡搞成為最好的泄壓方式。也有人說,這是因為中國人在社會轉型期價值觀的嚴重缺失和精神的極度空虛。還有人說,那是因為中國人富有了,至少是解決了溫飽之余還有太多的閑暇。大家時間太多無處消遣,于是才有了這些“非主流”的消遣方式。
“犀利哥”事件其實并非唯一,在網絡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前陣子網絡上流行的“鳳姐”,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亦屬于弱勢群體,即使其有些超過常人承受范圍的征婚實則炒作,又何勞如此多的網民百般辱罵以及駐足圍觀和指指點點。
透過視頻,我們不好判斷,所有來自周圍的贊譽、追捧、圍觀,或是關心,于“犀利哥”看上去卑微的人生而言,是不是一種消遣?
此時,用網友為“犀利哥”編寫的歌詞來回答可能再合適不過了: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哥行走江湖太久,也就有了傳說。
哥不是有型,只是為了生活,
哥從不寂寞,只因寂寞總是陪伴哥。
哥紅遍網絡,可網絡不屬于哥
;哥行走在人群,卻像是走在沙漠;
哥不求名利,只求下一頓午餐是什么;
有人問,有手有腳,為何要這樣的存活,
因為過去太多,哥不想再去選擇,
沒有選擇的選擇,這就是結果。
哥回憶太多,只剩下饑餓;
哥不是不懂感情,因為感情傷害太多;
人生原本赤裸裸,這就是傳說中的哥,
一支煙,往事隨風去,煩惱盡解脫……”
以娛樂的精神來消費弱者,“犀利哥”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在這個略顯病態的網絡時代,人人都可能成為下一個“犀利哥”。但更為關鍵的是,若人們習慣于苦難被嘲笑復制,弱勢被低俗調侃,這勢必會成為一種社會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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