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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我記憶中的“大江大海”
因戰局的變化,白家顛沛逃亡的宿命是從桂林這座城市開始的。“我們全家兩邊八十多口人啊,一起跑。”這一跑,就從1944年跑到1949年
本刊記者/楊時旸
白先勇悄悄掀起窗簾,從窗子望下去,那是白家府中的花園。父母正在設宴,賓客云集,笑聲不斷,他的哥哥姐姐也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突然間,白先勇覺得自己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他偷偷地哭了起來。
這是1944年的重慶。白崇禧的兒子白先勇7歲。他因肺結核被隔離在自家宅院后的一個山坡小屋中。從那時起,他開始習慣孤獨的生活,習慣從窗簾一角窺探這個世界。日后,那種孤獨和陰柔的潮氣逐漸滲透到他的作品中。當然,7歲的白先勇不會想到,自己日后會成為一個作家,他只知道,自己的父親總在前線,而自己和家人總在顛沛。
當年,長沙、桂林相繼失守后,白家隨白崇禧從桂林遷往重慶。
“那段日子,打仗,革命……”如今73歲的白先勇坐在記者對面緩緩地說。
此次他到北大開設昆曲課程,他打算把晚年的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世間最美”的昆曲。夢幻瑰麗的昆曲似乎是他顛沛幽暗童年的一個反面。
桂林-重慶,逃亡開始了
白先勇從自己居住的小房間看到賓客云集的時候,他家中已是安定了不少。彼時,白家在重慶有兩處住所,一處為嘉陵江邊的嘉陵新村,一處在重慶西郊塘峽口。
一到重慶,白先勇便進入塘峽口旁邊的西溫泉小學就讀。“我父親是個軍人,但是很注重教育。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想著讓我們到最好的學校去念書。”白先勇回憶。
入學后不久,白先勇每日下午開始咳嗽、發燒,隨即由其父白崇禧的軍醫診斷出他的肺結核已到二期。家人推斷,肺病是由白先勇的祖母傳染,而家中一老一小的肺病其實也與戰亂中的顛沛有關。
白先勇的童年在桂林度過。青山綠水卻也陰氣重重,是他對于桂林最初的記憶。
因戰局的變化,白家顛沛逃亡的宿命也從這座城市開始了。
1944年3月16日,白崇禧的母親馬夫人九十壽辰。白家為老人設宴祝壽,蔣介石特派何應欽前往桂林代為祝壽,史迪威、李濟深等一系列軍政要人、社會名流云集桂林白府。
那一天讓白先勇感到了這個龐大家族的溫暖和熱鬧。但畢竟在戰時,祥和的畫面不久就露出了不堪的底色。就在白府正為老人擺酒設宴的當口,抗日戰爭猶酣,日軍已經攻下華中,兩月后,長沙失守,1944年11月11日,桂林淪陷。
“逃難啊,我雖然小,但是也知道是在逃難。”白先勇嘆口氣說,“我們全家兩邊八十多口人啊,一起跑。”
父親白崇禧軍令在身,只有母親帶領一家失魂落魄的老小踏上旅途。“坐火車。好幾層的人,那火車開都開不動,走走停停的。”作為國民黨高官的公子,這樣的境遇已經好于常人許多,雖然沒有了安逸生活,但逃退之后畢竟還有大宅落腳。
車子蜿蜒著終于抵達重慶。白先勇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座山,然后才發現山上層層疊疊的房子。白先勇說他不喜歡重慶,這陰郁的重慶比不得桂林的山水,而且到處還都是潰敗的傷兵和迷茫的路人,大霧籠罩的山城,讓少年心情陰沉。在很久以后的回憶文章中,白先勇寫道,“對我來講,重慶是一座相當不友善的城市。”
安居不久,白先勇被送到西溫泉小學念書,那里多是軍政要員和社會名流的子弟。戰事正酣,但作為陪都的重慶隱蔽在重重疊疊的大山之中,無論地理抑或心理,都讓避難于此的人們有了暫且的閑暇。生性好動的白先勇和同學們成了朋友。他們在河里游泳,在竹林里納涼,也戰戰兢兢地見到了前來視察的“蔣委員長”,聽了訓話,記住了他的黑色披風和白色手套。
突襲而至的肺病卻為白先勇畫地為牢。他見不到朋友,只有家中兩位傭人的陪伴讓他感到一絲溫暖。“有一陣挺厲害的,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最多出去散散步。”重慶把戰火阻擋在外,但疾病也讓白先勇的內心封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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