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西一臉的興奮與好玩,用粵語問湯唯:“你有沒有看見那個海報啊?”然后只見她眉眼聳動、繪聲繪色地說個不停,她身邊的湯唯一會兒睜圓了眼睛,一會兒捂住了嘴,一會兒抓住她的手,眉開眼笑,樂不可支。
你道岸西說的是甚?原來是《月滿軒尼詩》的海報,她最得意的是那塊不起眼的小黑板,上面惡聲惡氣地寫著茶餐廳的待客之道,用普通話來說就是:只點飲料算雙倍價錢;干坐不點算三倍;相親算四倍;談戀愛算五倍;吵架算六倍;以上情況全部做齊的,價錢無限倍計。
可不要以為這是香港茶餐廳的規矩,那是岸西的幽默,她大為得意地說那是自己動用的“特技”——用電腦特技在海報上P出了這個在影片里也不存在的小黑板。湯唯覺得那間店的老板可以把這個設計掛在店里做宣傳招牌了,岸西卻叫道:“那個茶餐廳要罵我們的!破壞他們的名譽!我要澄清,不是事實,是導演想出這個東西來的!”但這規矩又何嘗不瞅準了老板們的心理呢,岸西笑說:“他們巴不得人從門口過,最好不進來也給錢!”
香港街頭最普遍、最家常、也最具港味的茶餐廳,是岸西鏡頭中都市愛情的滋生地,片中男女主角的相親、沖突、重逢都發生在這逼仄、匆忙的地方。茶餐廳之于片中的張學友、湯唯的意義,就像《甜蜜蜜》中鄧麗君的音樂對黎明和張曼玉的牽引。
岸西覺得茶餐廳很能代表香港的文化,西餐、中餐混作一處,什么食物流行它就能很快地賣什么,都是快餐,卻比快餐店多些服務。而典型的茶餐廳服務就是:侍者的手指頗具神功,從不怕燙,端湯面餛飩上來時手指永遠是插在湯里的,因為那樣可以同時端好幾碗。從前的茶餐廳,是男人們聊天、看報的地方,煙蒂、骨頭遍地,熱鬧非凡。當然,有特點的還是侍者,他們穿著滿是油漬的白制服,卻個個如國王般矜驕不可侵犯。他們胸前的口袋總是很有派頭地別著點餐用的筆,從口袋上方露出一角的,不是紳士的手絹,而是一張撲克牌——它的功用,是把桌上客人吃剩的骨頭很利索地刮到地上去。于是岸西對于北京很多掛著“香港茶餐廳”牌子的餐館表示不理解:“茶餐廳有什么了不起?”
茶餐廳是香港人生活的顯著標記,不過岸西對它的描述卻越來越興致勃勃地往童年記憶的方向發展,我忍不住有些呆頭呆腦地問:“那樣亂糟糟、又很狹窄的地方,真的會是香港人約會聊天、滋生愛情的地方么?”
湯唯回答:“至少那是個讓人放松的地方,我覺得。我很喜歡那種氛圍,因為什么樣的人都會去,到那里的人沒有文化差異和階層的區分。”她轉過頭問岸西:“是不是這樣?”
岸西說:“愛情是要發生在最不提防的地方。像電影里湯唯和學友的角色,我覺得就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真的發生了一點不能控制的事情。”
-岸西的懷疑,湯唯的誤會
一個濃郁的香港故事里,加入湯唯這樣一個內地女孩,對于岸西原本是個意外。她劇本中的愛蓮是個大齡香港女,投資電影的安樂公司老板江志強建議說:“湯唯可以演,她的廣東話講得很好。”
岸西不以為然,因為香港有很多外地來的男女演員,廣東話講得都一塌糊涂,她說:“舒淇的廣東話我到現在都聽不太懂。”她帶著懷疑,答應見見湯唯。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很有趣,岸西對湯唯一肚子成見,而湯唯則以為“岸西”這樣的名字必定是個男人,人家一介紹,她便滿懷尊敬地放眼往男賓堆里找:“咦,沒有哎?”見面的結果讓兩人都大感意外,她們聊得頗為投機,一拍即合。
回憶起初見湯唯,岸西覺得“她真人比上鏡還要漂亮”,隨即又搖頭:“其實這可能跟她漂不漂亮沒關系,是一種感覺。就是每個創作者在見演員的時候都會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感覺,覺得這個人跟自己的角色有相同的地方。她坐在那里,不用說話,我也可以知道她對不對勁。”湯唯聽她這么說,轉著眼珠開起了玩笑:“你看透到我心里去了,很嚇人,我趕緊閉眼睛。”
岸西則笑呵呵地打趣她的“以名取人”:“香港有一個導演叫熊欣欣,是個男人呢,是做功夫片的,你不小心叫人家熊小姐,人家會打你。”
因為覺得對勁,而且發現湯唯的廣東話真的不錯,岸西為她改了劇本,讓愛蓮變得年輕,還將她一家人設計成香港新移民。這樣的改編讓她覺得不賴,因為香港原本就是一個移民城市,有三分之一的香港人操著不同口音的廣東話——這正是一個真實的香港。而故事的發生地軒尼詩道,恰好是把灣仔地區一分為二、新舊城市隔街相望的特殊地段。老港人和新港人在這里發生的故事,更透著濃濃的香港味道。
-老戲骨中的“小白兔”
《月滿軒尼詩》有點像港式的老火靚湯,文火熬著,湯味溫潤醇厚。湯唯演的愛蓮,有些像湯里的骨頭,是其中最堅硬的部分,有著和別人截然不同的色彩。片中的演員,盡是香港電影圈的老戲精,張學友、鮑起靜、李修賢、朱咪咪、郭峰,個個出彩。作為一個電影新人,湯唯形容自己在他們當中“很生澀”。
岸西笑稱,被丟到老戲骨們中間的湯唯是“小白兔”。她說:“那不是很好嗎?每個人都是老戲骨就不好玩了,他們就會覺得太容易了。”
我問她覺得湯唯表現如何,她立刻把球踢回來:“你覺得她怎么樣?”記者老老實實地答:“也還不錯。”岸西睜大了眼睛替湯唯鳴不平:“還不錯?我覺得很不錯!”
對于湯唯不同他人的堅韌色彩,她解釋:“我覺得她是對的,因為愛蓮是個外省移民的孤女,不是在溫暖中長大的。其實片子里的女人都挺硬的,你看鮑姐(鮑起靜)的角色也很潑辣,老是罵人的樣子。”
湯唯也認真地談起了自己的理解:“我覺得我這個角色,恰好就是跟這個環境格格不入,要是愛蓮跟他們很融洽的話就不對了,就是因為孤獨,她才會依傍在阿旭身上。當她遇到阿來(張學友),產生了那種融洽的感覺,她才發現原來可以這么享受這種感覺,于是有些東西就不知不覺產生了。如果沒有格格不入,那些東西就不會產生。就像我是杭州人,我到了北京,過了十年二十年人家還是知道我是杭州人,自信對于一個異鄉人在當地的生活是很重要的,愛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一種自我保護。”
在片中,愛蓮寄人籬下的辛酸、不能融入當地社會的孤獨,種種郁悶與委屈,在一場天橋上的哭戲中,得以盡情宣泄。這場戲讓岸西和湯唯都印象深刻。拍攝之前,兩人為怎么表現愛蓮的哭各執己見,很是較真。岸西覺得,湯唯應該一沖上天橋,看著橋下的車流,眼淚立刻奔涌而出。而湯唯覺得,愛蓮應該先有一些動作,眼淚才慢慢流下來。演的時候,湯唯說突然覺得導演是對的,不需要去演流淚的過程,人的情緒到了那個時候,眼淚就會奔涌出來。
那場戲拍完,岸西和湯唯抱頭痛哭了一場。她說不是當時正好有多么傷心的事,卻恰好如愛蓮撞上了情緒發泄的缺口,她們平時心中的種種塊壘,也在那一剎那撞開了缺口。
湯唯讓岸西猜:“你知道我那時候在想什么呢?”岸西立刻答:“你在想:我再不哭,那個女人就要罵我了。”湯唯就勢開著玩笑:“你怎么知道的?”
作為導演的岸西真的會罵湯唯嗎?岸西認真地說:“如果我罵有用就會罵了。”她問湯唯:“我覺得你很生氣是不會哭的,對吧?”湯唯答:“嗯,我會暴走,離開。因為我不想影響別人,我覺得沒有必要。”
湯唯最后告訴岸西,她想的是,愛蓮那時候想爸爸媽媽了。岸西點頭:“對,人痛苦的時候,會想,我也是有爸有媽生的。”
言談之間,隱隱看到的是兩個女人的性格,以及她們的投契。
-放飛劍的眼神,未來的動作片
“倔——強?”岸西用很別扭的普通話念著這個詞,又用粵語念了一遍,死活讓人覺得發音像“智障”。談論“倔強的愛蓮”,怪怪地像在說“智障的愛蓮”。偏偏記者提起湯唯身上有種“倔強的氣質”,簡直像給她提供玩笑的素材。
岸西是這么夸湯唯的:“她的眼神是很兇的,瞪著你,眼睛放飛劍的那種。”然后她兩手放在眼旁,頑童般“嗖嗖嗖”地比劃著。習慣于聽別人說自己眼神凌厲的湯唯開始還樂呵呵的,聽到此話,頓時一臉的無辜:“放飛劍?好嚇人哦!”
岸西卻笑嘻嘻地手舞足蹈:“你們有沒有看過以前的粵語武俠片,大俠的掌風一過來,立刻就會有特技做得很卡通的剪刀、小劍飛過來,然后對方‘啊’就倒下了,她就是那樣的。”湯唯開始嘟囔:“這么說是罵人啦,好不好?”岸西卻興致勃勃地沉浸在對邵氏武打片的回憶中:“那些片比那個《星球大戰》好看啊,我覺得《如來神掌》就是我們的《星球大戰》啊。”
影片上映了,意味著兩人此次合作的結束。湯唯已經在盼著下次的合作,催著岸西:“導演你趕緊寫劇本吧。” 岸西一本正經地說:“你放心,將來我不導演了,我太老了,還是要寫劇本。”然后她又慢悠悠地說:“不過我給你寫劇本呢,我會寫動作片,反正也沒有人找我拍動作片,我就寫咯。我覺得你挺像俠女的。”
湯唯:“我覺得你也像哎。”
岸西:“我么?”她一面比劃著,又覺得有趣了:“我是鄭佩佩,玉面狐貍。”
大家被逗笑。她卻又神游到小時候看鄭佩佩演武俠片的回憶中去了。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