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我一直把“胡適和他的朋友們”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并寫了一些文章;但由于缺乏資料,始終沒有涉及毛子水先生,為此留下不小的遺憾。其實,在胡適的朋友中,毛子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早在五四時期,他就是胡適的學生,并與羅家倫、傅斯年等人一同創辦了《新潮》雜志,成為思想啟蒙的先驅者之一;上世紀50年代,胡適在美國立下“遺囑”,指定他與哈佛大學教授楊聯升為“遺囑”執行人;1962年胡適在臺灣去世后,他又為胡適寫了感人至深的墓志銘……
去年5月初,我與傅國涌、邵建應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邀請,參加了“胡適與近代中國的追尋——紀念‘五四’九十周年學術研討會”。到達臺北的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去中央研究院對面的胡適公園里拜謁了胡適墓。胡適墓坐落在公園的小坡上,當我們進入公園,爬上山坡,來到胡適墓地的時候,首先看到一塊黑色大理石墓碑斜放在通往墓冢的石階上。墓碑上面鐫刻著毛子水所寫的墓志銘:
這是胡適先生的墓。
生于中華民國紀元前二十一年。
卒于中華民國五十一年。
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在這里安息了!
我們相信形骸終要化滅,陵谷也會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
默默地吟頌這篇碑文,不僅使我對胡適有了進一步的認知和認同,還為我解答了這樣兩個問題:為什么上世紀50年代中國大陸要對胡適及其思想進行全面批判?為什么到了改革開放以后,胡適及其思想又會回歸大陸,并受到大家的喜愛?
其實,在1962年胡適去世以后,毛子水還寫過許多紀念文章,其中有一篇《胡適之先生給我們的遺產》也非常感人。前不久傅國涌到北京講學,為我復印了一些毛子水的資料,其中就有這篇文章。文章開頭是這樣的:
胡先生留給家族的遺產,前幾天一家報紙有一個報告,說是美金一百三十五元一角。這不見得是一個可靠的消息。據我所知道的而言,胡先生固然不是一個積錢以遺子孫的人,但亦不是一個不顧慮到身后家計的人。他生平正直、廉潔,明若丹青;所以這個遺產有多少,我們盡可不必討論。
緊接著毛子水將筆鋒一轉,談到胡適為我們留下的另一種遺產——“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他說:如果說富翁捐款辦一所大學可以幫助許多貧困學生的話,那么胡適對中國文化的貢獻,則可以惠及國家、民族和整個社會。具體說來,這種貢獻可以分為以下六個方面:
第一,胡適提倡的白話文運動,不但對國民教育大有好處,而且還使我們的文學有了健康的身體與健康的精神。
第二,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為大家提供了一種新的科學的研究方法,從而改變了中國傳統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治學道路。
第三,胡適介紹的實驗主義教人要懂得懷疑,不要盲目迷信現成答案。
第四,胡適提倡的“社會不朽論”,是為了讓每一個人明白自己對于國家、社會以及人類文明的責任。
第五,胡適提倡的理性,是指無論討論或處理什么事情,都要依據事實或證據才能作決定。
第六,胡適崇尚民主,是因為“民主是人類在政治上最進步的方式”;胡適崇尚自由,是因為“自由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原動力”。正因為如此,他認為民主和自由是人類幸福的源泉,我們建立國家,就是為了實行民主、擁護自由、增進人民的幸福。
既然胡適留下如此豐富的遺產,那么我們怎樣才能很好地繼承并利用這筆遺產呢?這也是文章要回答的一個問題。毛先生認為,胡適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不僅是無價的,也是無形的,所以要繼承并利用這樣一筆遺產,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能夠靜下心來,仔仔細細地了解胡適,特別是要了解他在文章中想要表達的真實意圖。他舉例說:比如胡適倡導民主和自由,是因為在他心目中,民主和自由不但是政治的最高成就,也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知識道德的最佳表現。所以,盡管民主和自由是胡適的最大理想,但如果一時不能實現,他也從來不灰心失望。“因為他知道凡是人世間好的東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也就是說,好的東西需要大家以不懈的努力去爭取。當然,這種爭取,只能依靠和平的、說服的方法,而決不能憑借各種各樣的暴力。
寫到這里,毛子水強調說:我希望不僅是愛好自由民主的人士要懂得這個意思,更希望掌握政治權力的人也能夠懂得這個意思。顯而易見,毛子水強調的這個意思,也是胡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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