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篇
四年前的世界杯前夕,一部《暗算》電視劇的走紅,讓作家麥家走入公眾視野,也因此催生了他在本報所開設的“暗算世界杯”專欄。四年后世界杯烽煙再起,這位后來又以強勁《風聲》再度鞏固自己江湖地位的作家,正在向他此生最龐大的小說《風語》掘進。圍繞著這部小說的新聞與揣度,幾乎與寫作同步。伴隨其間的,還有《人民文學》雜志與地方報刊連載的步步緊逼。他還有心情與余裕再投入世界杯嗎?本報記者杭州探訪麥家,感受他的創作現場,并同時探測世界杯與寫作在他心中的分量。
閻連科說自己,寫作從來就在家中,手機放近旁,隨時還可接打電話。不像他的朋友麥家,每次都要找一個專門寫作的地方,怕打擾,還要環境幽雅,比較“嬌氣”。五月末到杭州,終于見到媒體上報道的那間“植物園中的寫作書房”,第一反應不是嬌氣,而是這合該是他寫作《風語》之地:并不引人注目的小院,一排平房,鉛灰色的鐵柵欄門旁,還掛著類似“生物多樣性研究所”之類的標牌,讓我覺得是個幌子,類似他小說中的單位——701。院落清凈、幽雅,空氣中透出植物園中才有的大自然的神秘,關鍵是,還有一只德國巴伐利亞牧羊犬,呆在門衛室,很警覺地觀察每一個到訪的陌生人。仿佛是因為它的守護,麥家寫作的書房,兩扇玻璃門總是半掩半開。屋內只有電視、沙發、寫字臺、書柜等幾樣簡單家具,書不多,碟不多,茶葉很多。當然,蚊蠅也不少。剛坐下沒半小時,腿上就被狠狠叮了幾個大包,而他安然無恙,顯然,蚊子對他,已經熟視無睹了。
沒有堆疊成山的打印稿樣,書也不像這部小說的參考。對《風語》的想象,只能集中在那臺電腦上。此前只知,《風語》的第一部分,已經從四月開始在《人民文學》連載。而當地的《錢江晚報》,也在十二年沒有連載版的情況下,重新恢復起這個版面,每周四天,這臺電腦里的一部分文字,就會飛到那個版面上,所配插圖,都很像小時候看的敵特連環畫。小院的門衛也是連載版的讀者,他最初的驚奇也許是:怎么小說里也有這么一只巴伐利亞牧羊犬?漸漸地,他開始關心:“現在連載的那一章,是你什么時候寫的?陳家鵠(小說主人公,一個密碼專家)后來怎樣了?”
當然沒有答案。連麥家自己。像他所有的作品,從《陳華南筆記本》到《解密》,到《暗算》,到《風聲》,它們之間的衍生關系,就像這植物園中的榕樹根枝一樣,錯綜復雜,盤結又分離,《風語》也是一樣——你無法保證它不在某一部分生出枝節,而向別的方向伸展。這是《風聲》過后的第一部小說!叭ツ昃旁,已經有六十萬字的構架。后來寫電視劇,有所觸發。交《人民文學》連載,又對每一部分進行了修改,這一改就動全身,像多米諾骨牌,估計,最后成書,會有九十多萬字了!币徊啃≌f竟然有三卷本的體量,這怎么會是麥家式的寫作?他從來都是文學足球場上的南美技術型選手,靠精巧,而非體量在實施突破……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他解釋:這次和《解密》、《風聲》式的寫法不一樣,前者像國畫中的寫意,人物都是影子人物。這回則算是實景化的描述。我不知道這種變會不會成功,但是對我而言,嘗試是必要的。如果成功,無疑寫作疆域會擴大。不成功,再退回一畝三分地,起碼心也甘!薄懊總運動員都是洋相百出地退場。因為他總想越過自己的高度。藝術創作一樣,所以說,沒有哪個創作者是善終的。”
倒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清醒得很。但顯然,寫作的過程變得艱難。尤其是在原來的文字量基礎上做改動,那已經近似團塊似的扭結與挪移,另外還要面臨《人民文學》、《錢江晚報》連載的時效追逼,壓力可想而知。前一段,書界媒體都在報他寫《風語》病倒的消息。現在的他,腰椎病倒是好了,但肩膀上留著的刮痧印,還是顯出一副受難樣!岸际乔皫滋旌贾菝酚晏祠[的!彼忉,“那叫一個悶,喘不過氣來,腦子一團漿糊。這時,小說一點也推不前去。”
果然是嬌氣。容不得外界一點影響。但也有讓人佩服的一面。那就是,隨時像鐘表匠一樣調整自己——不僅是寫作狀態,還包括身體狀態。這也是他選擇在此寫作的原因。這里安靜,但也不顯得離群索居。出了小院就有長長的山路,不時還有松鼠在樹林間跳躍。每天早上,他都會在這條路上暴走到出汗,然后再小跑一陣,然后沖澡、吃早飯,進入寫作。沒看到他寫作時的樣子,只看見他偶爾需要處理電子郵件,眼睛直盯電腦屏幕,手敲鍵盤,表情有些狠呆呆。仿佛文字是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彈,向電腦內射去。這樣子不免會讓人發笑,但也可能,所有人全神貫注起來,都會是這樣不溫良恭敬讓。晚上一兩點關電腦,到庭院抽根煙,透透氣。立即睡覺。調整好的身體作就像上了定時器,會準時醒來準時睡去,當然,還包括能準確地感應小說世界里的人物的呼吸。對這部小說,他一直希望它能準確還原那段歷史中的精神真實。“所有人都處于重大的歷史事件中,在智力表殼下,是知識分子在時代變革中的無辜與無助!币琅f一個黑室故事,但顯然,他準備在這個狹窄的密閉空間,放進去更多時代的風云際會。
晚飯是他相對悠閑放松的時間。我們在植物園旁一個叫林語的餐廳吃飯。這里據說已成他的第二食堂,老板熱情過來和他打招呼。環境確實舒適幽雅,飯菜也清爽可口,他吃著就冒出一句:“其實該開一個這樣環境的文學咖啡屋,像詩人翟永明在成都那間‘白夜酒吧’,就讓年輕人到這兒看書,談詩歌談文學!痹撈鹗裁疵?一桌吃飯的人開始紛紛出主意,有人說干脆叫“麥氏咖啡屋”,另一個人否決,說這豈不是在為麥氏威爾雀巢做廣告。“那干脆叫暗算咖啡屋?”立馬有人否決,“這還得了,誰進來不提心吊膽?”
口頭說笑而已,我并不相信,世間還有什么,比寫作更能讓他不離不棄而又全情投入。還真被我窺到了答案。正說著第一卷該在哪兒結扣,他來了一句:“也許可以把現在寫的這一段放到第二部分去。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看球了!
看球也寫球,四年前的世界杯,他就是這么干的。他的“暗算世界杯”專欄開在《北京晚報》上,一天一篇,風雨無阻,寫作意志力超出想象。世界杯之外的效應是,因為好多賽勢都被他算準,網上有帖子稱,這個人有預見力,以后跟著他炒股會有運氣。
可惜,他只算世界杯,不算股票漲跌!爸辽賹溂襾碚f,還有這四年一次的世界杯饗宴。否則,這人除了寫作,還有什么?”像自憐,也像自嘲,而這正中我下懷。此行探訪,最隱秘的目的,就是吊這個人再為《北京晚報》寫世界杯,魚竟然自動上鉤了。
這回,不“暗算”了,改成“風語世界杯”。孫小寧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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