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戶”們的另一個顧慮,是復遷房能否如期交到他們手上。截至2008年7月,復遷房剛剛從廣州市規劃局獲得選址意見書,許多手續尚在辦理之中。這座“紙上樓閣”未免讓部分社員感到不踏實。
趙志鵬說,為打消拆遷戶這種顧慮,“武廣辦”曾經設想過先將補償款發到拆遷戶手中,復建房完工后,再由拆遷戶按每平方米2500元的成本價回購的方案。“但算一下,這種方案要多拿出1個億,財政吃不消。”據了解,荔灣區在整個武廣鐵路拆遷中,為國有廠房、集體土地和拆遷戶付出的補償款總額為2.9億元。
2008年9月17日晚12點,是“武廣辦”劃定的簽訂協議的最后期限,75戶拆遷戶中,有61戶簽訂了協議,余下的14戶則堅持著自己的訴求。
輿論之戰
9月17日起,為做通“釘子戶”的思想工作,“武廣辦”與社干部多次上門與之談判,卻一次次不歡而散。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14戶人家相約,每晚8點在村頭榕樹下喝啤酒,以示同盟關系。“只要不刮風下雨,到那里準能找到他們。”一位“武廣辦”工作人員對記者說。
梁兆威是社里第二個簽協議的人。作為社干部,他去做同祠堂一位兄弟的工作,結果“他認為我背叛了他們,現在連話都不講了。”梁兆威對記者嘆息道。
據知情人介紹,利益之爭的背后,其實還有著更加微妙而復雜的原因。
增滘聯社80%的社員姓梁,分屬于5個不同的祠堂。“一方同意的事情,往往另一方就會反對”,一名社員對記者這樣形容社中的關系,“就算每人發1000塊錢都會吵架。先發誰,后發誰,誰的新,誰的舊,都是問題。”
涉及拆遷的75戶人家中,有多家以種植花卉為生。生意上的競爭也造成了部分村民間的隔閡與矛盾。此外,2008年底,正是南約生產社社干部換屆選舉的時候。能否在拆遷中為社員爭取最大程度的利益,亦成為參選干部爭取選票的重要籌碼。
事情在去年12月11日這一天起了變化。
這一天,“武廣辦”將已經拆除的部分工地交付施工單位。進場施工的工人卻與未簽協議的社員發生了沖突,兩名社員被打傷送進醫院。
兩天后,廣州某晚報以《拆與不拆 扯火沖突》為題,圖文并茂地報道了這次沖突。根據該晚報的報道,當天,面對轟鳴施工的機械,居民因“擔心安全”而“上前勸阻”,“70歲的鏡叔干脆站上了鉤機的輪帶,此舉令不遠處的三四十名工人不滿,雙方爭持不下……糾纏中,幾名老人被撞倒在地,有的手被夾傷,矛盾進一步激化。”
報道在網絡上迅速被轉載,對于“釘子戶”的同情之聲四起。荔灣區宣傳部副部長吳永祺承認,荔灣區及“武廣辦”均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造成了我們那段時間工作的被動。”
為了“占領輿論制高點”,挽回工作主動,在區宣傳部協調下,“武廣辦”開始主動向媒體靠攏,從12月中旬到1月中旬,先后4次組織媒體前來報道,無論是沖突還是事件處理,都積極通報進展情況。
“廣州媒體競爭激烈,老百姓喜歡‘報料’,所以我們也要主動‘報料’。”吳永祺說。
鐵路方也學會了向媒體大訴苦水。那段時間,武廣線廣州建設部副指揮長諶小平反復向媒體提及的一個數字便是:每停工一天,因施工隊伍、機械停工而造成的國家損失高達50萬元。
政府的主動“報料”和開放姿態使得輿論態勢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多數媒體對事件的前因后果進行了客觀報道,網絡的轉載使“釘子戶卡住武廣線”一時升級為公共話題。輿論環境迅速朝著向政府有利的方向發展。12月30日,《廣州日報》對此事配發的評論為《保護私權不能傷及國家利益》,《新快報》則援引相關法律指出《如拒執行裁決將可依法強拆》。
最后的博弈
2009年1月1日到13日,14戶人家陸續簽訂了《補償安置協議》。
1月14日,廣州數家媒體使用了這樣的標題:《武廣線拔除最后兩“牛釘”》。
從去年12月13日到今年1月13日這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么,令梁培他們最終放棄了自己的訴求?
“我們打的是‘溫情牌’”。趙志鵬說。
“突破口”從送進醫院的被打傷社員開始。“武廣辦”派人買花買東西送到醫院,看望傷者,順帶趁熱打鐵,做通工作。
一些社員對“武廣辦”不信任,“你們這是個臨時機構,過幾天就撤了,有了問題我們找誰去?”
2008年12月22日起,荔灣區由區委副書記羅思源掛帥,從信訪局、法制局、維穩辦等機構抽調人員組成工作組前往增滘“公關”,不少區領導親自出面同“釘子戶”談判。工作組利用元旦集中與“釘子戶”談判,“分頭包干調解,白天去晚上去,一天去幾趟”。
一名“釘子戶”對復遷房如期完工有疑慮。“要是建成爛尾樓怎么辦?”“如果你有擔心,把我的房產證押給你好了。”荔灣區副區長陳玉亮這樣表示。
區領導的出面,讓部分“釘子戶”感到“多少有了點面子”,也樂于“下個臺階”。
“我們最后是被各個擊破的”,梁培承認說。
最終的結果不免讓“釘子戶”們有些沮喪。3個月的堅持,他們不僅未爭取到任何一點額外利益,還比首批簽約拆遷戶每平方米少了50元補償。
“這是一種象征性的懲罰,以區別于那些首批簽約的拆遷戶”,趙志鵬說。
不過,在補償標準之外,“武廣辦”及荔灣區政府作了盡可能的努力與讓步。
“我們幫他們中的一些人解決了一些生活上的困難”,荔灣區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黃榮元說,“在就業、入學、養老等與拆遷無關的問題上,最大限度給以協助”。
“不過,從根本上說,這說明我們的補償方案能夠確保拆遷戶的合法權益。”趙志鵬說。擔任“武廣辦”負責人一職以來,他自嘲自己“頭上添了許多白發”。
尋找平衡點
爭執不下之時,“武廣辦”曾經想過申請法院強拆。“但等不及,一進司法程序,至少要半年時間。”
幸而事件未發展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回顧與“釘子戶”之爭,趙志鵬總結認為“前期工作如果更細些會更好。”
“整個拆遷期間,政府給我們的時間太少了,來不及考慮清楚。”梁培對記者報怨道。
不少區政府官員承認,對于拆遷戶而言,拆遷意味著他們從獨門獨戶的居住轉變為公寓式居住,意味著生活方式的巨大變化,“肯定是做出了犧牲”。
拆遷期間,亦有社員對政府的工作效率提出質疑:早在2003年就有征地的消息傳出,為何五六年過去了,連塊復建房的地都沒選好?
趙志鵬對此的解釋是,2003年只是有關部門形成意向,真正的工作是2005年后開展的。此外,在復遷房選址工作中經歷了波折,第一次選址因過于靠近鐵路未通過環評,不得不重新選擇。不過他也承認,如果把前期工作做得更扎實些,“把建好的復建房放在村民面前,工作肯定容易得多。”
“對地方政府而言,現在拆遷工作不是第一難,也差不多是最難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區政府官員這樣感慨,“為何如今釘子戶層出不窮?從一個釘子到一個釘群?這背后的原因值得思考。”
這名官員指出,在拆遷問題上,香港同行的一些做法值得借鑒。“比如說與拆遷戶的談判工作,香港政府的做法是向專業社工購買服務,利用其專業經驗出面溝通,效果好而且不易產生沖突。但我們這里,是政府將這部分溝通、安撫的職責包攬了下來。”
黃榮元則認為,“對于政府來說,必須在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找到合理的平衡點。這是和諧社會的前提。”
“現在就是保佑復建房按期交付吧。” 對于剛剛過去的這段日子,梁培面對記者不愿多談,這句話已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 (本報記者 王舒懷 傅丁根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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