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與沉默
網上有人說,其實說了也沒什么。他沉默一下,說,可是我沒說
妻子杜英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變化。
女兒的同學最早從網絡上看到這件事,告訴了女兒。女兒告訴了杜英。
“不可能”,是杜英的第一反應。她說自己了解丈夫的為人。
讓她覺的安慰的是,女兒,女兒的同學,周圍的朋友,都站在了丈夫這一邊。見到她,都會說網上是瞎說。
不過她還是擔心丈夫。張周凱有時候會變得沉默。坐在客廳里,大段的時間不說話。有時候會問她,為什么會這樣?他想不通。
杜英安慰丈夫,沒有做,就別想太多了。張周凱悶悶不樂的時候,她會陪著他聊聊天。
對于張周凱比較有效的卸壓的方式,是跑步。跑得滿頭大汗,睡眠就沉一些,很多事情也就不去想了。
杜英說,過了年,這樣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少了。這件事情慢慢退出了他們的視野。
張周凱的同事很少去談論這件事情。
他們說不愿意在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
張周凱只是在談到媒體的影響時,會突然有了情緒。他突然坐直身子,談到證據,邏輯鏈。他會說,我是學法律的,關于“救救我,我是張書記”,在法律上應該由誰舉證。
張周凱只有在此時會承認,他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的。
談了一會,他會突然發現自己“說多了”,“不提了,過去了”。
網上有人說,其實說了那句話也沒什么。張周凱沉默了一下,說,可是我沒說。
救災與“工作狂”
工作時常忘記了自己也是災民,晚上回家,看到一生的積累煙消云散了,內心便覺索然
張周凱更愿意提到的,是被埋了75個小時的恐懼。
他說,那種恐懼有段時間一直緊跟著他。他常常會夢見大山壓在身上,他推得滿身大汗,卻怎么也推不開。去年6月份的時候,每天幾乎都要做這樣的夢。為此,他找過心理咨詢師。
他的災后記憶,是從第一眼看到北川開始的。
從廢墟里出來時,他是被蒙著眼睛的。他被送到了一個大壩子的帳篷里,醫院已經住不下了。
張周凱清晰地記得,有個醫生看到他,對他說,我今天一個人就截肢了十幾個人。張周凱聽說北川毀了,特別想看北川到底成了啥樣子。
他去了北川任家坪。第一眼看到北川,他覺得自己“像得了重感冒,渾身軟得沒有辦法形容”。他說就像又被廢墟埋了一次,恐懼、孤單、無望。
政法系統嚴重受損的消息,讓張周凱更加覺得孤單。
5月17日,他開始工作。第一個任務是搶救財產,主要是公安局、財政局、村鎮銀行等有槍或有錢的單位。
在縣委大樓附近挖的時候,張周凱又繞進去看了一眼。他說想看看還有沒有人在廢墟里堅持。
隨后他的任務是到大山里面救災。背著小帳篷步行200多公里,去村里組織接收空投物資。
他印象最深的是在漩坪鄉。當時老百姓都在往外逃,豬羊這些牲畜跑得漫山遍野。他和干警要把這些牛羊攆到一起。路上碰到一匹馬,他摸了馬一下想攔住它。被地震嚇壞的馬揚起身子,一下子踢到他的大腿上。
他說災后,讓老百姓早點見到政法干警,老百姓心里才踏實一些。
他和副書記王清雙白天出門,晚上在帳篷里商量著怎么恢復政法系統。5月18日,政法委員會開了第一次會議。
在前期的救災中,張周凱說他記憶最深的是去年“9·24”洪災。板房區剛剛建好的1900多間房子,瞬間被淹了。災民沒跑贏的,死了3個。
他負責板房的清理,和部隊在一起清淤泥清了半個月。清到五六天的時候,全臭了。從早上清到晚上,臭味熏得整個腦殼都是暈的,就像輕微中毒了一樣。
他說那次大喜大悲的轉換讓他印象深刻。
北川政法委副書記說,張周凱是“工作狂”。而張周凱覺得,北川政法系統破壞如此嚴重,不推動又不行。
張周凱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在顯微鏡下生活。或者說,整個北川都生活在顯微鏡下。
他也批評下屬,但有的下屬面臨著家庭的失去和信心的喪失,又是脆弱的。批評完了他就后悔。他也怕下屬出事。政法委的工作人員現在基本上還是沒有周末的。
這種壓力讓他們感到無所適從。有一個政法委的工作人員,多次在他辦公室失聲痛哭。常常是大家工作完了,打一壺酒,喝倒在桌子上,喝醉了就哭,哭完了繼續上班。
聽說北川宣傳部副部長出事后,張周凱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那個工作人員聊一聊。
“我們是干部,也是災民。”張周凱說,常常工作的時候忘記了。晚上回家,看著什么東西都沒了,一輩子的積累都煙消云散,突然覺得內心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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