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以后,父親謝家榮用來充當書桌的那張黑色木頭香案,還時常出現在謝學錦的夢里。
那是1940年,時任經濟部資源委員會礦產測勘處處長的謝家榮,正在云南昭通附近勘探礦脈。因為條件簡陋,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實驗室設在一座破敗的小廟里。種種儀器和圖表掩住了早已布滿灰塵的神像和香爐,化學試劑的氣味也取代了香火味,那張黑色的香案,則成了謝家榮的辦公桌。
當時,中國的礦業勘探水平還處于起步階段,這個“中國礦脈勘探之父”的許多代表性論文和報告,都是在這張香案上完成的。
“當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在廟里伏案工作時,我心里升起的是一種莊嚴感。”謝學錦說。
不過,眾人眼中的謝家榮,卻沒有半點“莊嚴的樣子”。這個戴著半透明鏡框眼鏡的大學者,有著開闊的前額和濃重的眉毛,笑起來“天真得像個小孩”。雖然身為中國唯一的礦產測勘處的最高領導,這個科學家卻很少把精力放在瑣碎的公務上。他給自己的規定是,每天處理公務一小時。剩下的時間,他都在路上。
“地質學為找礦服務。一切為了找礦。”這是謝家榮一開始就定下的規矩。而作為礦產勘測的先行者,他的幾乎每一次努力,都在創造歷史。
從1940年擔任礦產測勘處長以來,謝家榮以深厚的學識和豐富的經驗,勘探出了十余處重點礦區—湖北大冶鐵礦、內蒙古白云鄂博鐵礦、白銀廠銅礦、陜西渭北煤田……如今,在中國遼闊的礦業地圖上,這些礦區都是不可或缺的標志性地點。
謝家榮在礦產測勘處培養出來的科技人員,成了日后全國礦區勘探工作的骨干力量。曾有數據統計,上世紀50年代全國各省(區)地質局的總工程師,有一半是出自謝家榮的門下。
而謝家榮最具傳奇色彩的經歷,是他對中國石油儲量的準確預言。
當時,國際石油界普遍把中國當作一個貧油國。1956年,謝家榮制作出一幅《中國含油遠景圖》,在中國劃分出了22個產油區和可能含油區。這是迄今為止對中國石油分布作出的最為全面的預測之一,其中就包括最為著名的大慶油田。
有人曾問過謝家榮,成功的秘訣是什么。“不要迷失在細節中。”他托了托眼鏡說,“細節很重要,但還要清醒地看過細節在全局中的位置,這才是搞科學的方法。”
謝家榮一共有5個孩子,兄妹5人的名字里都有金字偏旁,寄托著科學家對礦脈的癡迷。但謝學錦的二弟曾經說過,他對父親的全部記憶,就是每次外出,無論是開會、講學或者是野外考察,帶回家的總是一包包石頭,從來不曾帶過什么土特產,就連小孩子喜歡的糖果和玩具也不帶。
對于礦脈在大自然中的分布位置,謝家榮是內行,但他從沒搞清楚過個人在政治中的位置。1946年,全國內戰開始,謝家榮在辦公室公開宣布,不允許掛蔣介石的肖像,不允許下屬唱國民黨黨歌,因為“這里不是政治機關,而是科研部門”。
通過這些,已經可以預見到10多年后他的命運。作為1948年中央研究院首批81名院士之一,他也是1955年的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不過,在1957年被劃成右派分子之后,他所有的職位與頭銜都被撤去。從此,他的名聲像礦脈一樣被埋了起來,在大張旗鼓宣傳大慶油田發現者名單時,他的名字也從來沒被人提起過。
他再也沒能做出什么成果。1962年,曾有人在中國地質圖書館看到日漸衰老的謝家榮,佝僂著背,在那兒看書,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碰到熟人時點頭輕聲問聲好,幾乎不說話,偶爾抬起頭來,表情麻木,手邊的白紙上,一個字也沒有。(林天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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