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過一些上海體驗的人都知道,上海人素有穿睡衣上街的習慣。弄堂里,菜場上,馬路上屢見不鮮。穿著花睡衣的女人,腳踩一雙還算精致的皮鞋,跑到弄堂口買一包鹽,或者頂著滿頭發卷出來倒垃圾。這被看做是上海市井文化的典型畫面。但這一市井風情畫恐已進入了生存倒計時。在2010年上海召開世博會之前,“穿睡衣睡褲不能出門”,將是該市政府對居民的最新要求。
佳期漸近,賓客未蒞,作為主人,不是心胸闊朗地坦然以對,卻整天關在屋里,對著鏡子檢視自己的行頭,并時時夢想著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完美到成為傳奇——當迎賓展示之道,鉆進了一條城市形象學、榮譽學的死胡同。當城市形象美學、榮譽哲學的自我命題和執行邏輯沖開了缺口,它很有可能慣性流瀉:比如流浪乞討人員、街頭流動文藝表演者、路邊小攤小販等,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件被迫脫去的城市“睡衣”。
在一個女性的身體自由、服飾審美情趣的多元和自由已堪稱夢幻的時代,在諸如睡衣之類的市井風情細節上大做強制性文章,多少有些無趣和不合時宜。一件規整潔凈睡衣烘托出的生活型微笑,并不比嚴肅職業裝包裝的城市表情,缺少真誠與熱情,恰相反,它可能更多了些人情味和親和力。坦率地說,在真實從容的睡衣市井風情,與標準化著裝的盛會期人造景觀之間,我寧愿選擇前者,因為它讓我嗅到了可愛的人世煙火氣。它讓我明白,這的確是一座生活的城市,可以讓靈魂放松和舒展的城市,而非只服務于形象經濟,只愛好形象管控的政績型城市。
忽然浮起一個有趣的疑問:若是以嵇康、劉伶為代表的西晉名士們生于斯城,將會何去何從?越名教而任自然、蔑禮法而崇放達的這群性情中人,想來是不為這城市所喜的。問題是,那些汲汲于讓觀者留下美譽佳話的形象美學城市,恰恰因其標準化的刻意雕琢,而被歷史的智性之手無情刪除或遺忘,奇妙的是,真正能在歷史的“形象”冊頁上煥發神采的,恰是以本真形象本真性情贏得千古不墜佳譽的素面一群。
長久將自己定位為城市公共事務管控者、城市形象主設計師的地方政府,似乎總想將其伸得遠些再遠些,細些再細些,以至于把自己累得像個管控勞模,以至讓真正的城市主體和核心——市民們不勝其擾。唉!城市的形象設計師,怎么就不明白小政府大治理、甚至是無為而治的政治學智慧呢?(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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