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農歷七月半“鬼節”,村民都會像在老家一樣,早早地買回紙錢,在門前沙地上,用樹枝畫幾個圈,擺上寫著老人名字的紙錢,旁邊還倒上一杯酒,面朝北方——老家的方向,作揖,有的還會跪地磕頭,口里默念過世老人的名字:“爺爺,孫兒給你燒錢了,來領哈!薄敖洕粚捲,給你燒的就這么多了,希望老人們諒解!
端午、中秋、春節,開飯前,會有這樣一個簡短的儀式:擺好碗筷,嘴中輕聲默念,對過世的三代親人說:“今天過節,來這里吃飯!
有一種村民間迷信的說法,擔心惠州離巫山路途遙遠,在惠州燒紙錢過世的老人們收不到,每年清明,還會專門打電話回家,叫親人代自己掃墓,上香燒紙。
在姜華家廚房里,懸掛著幾大串極富川渝特色的臘肉香腸,那是專門從老家帶來的。
姜華喜歡巫山老家的臘肉,幾乎每年都會叫親朋買好送過來。最初幾年,巫山沒有到惠州的長途汽車,就讓送到東莞樟木頭,姜華花7元錢坐公交車,或者花七八十元包出租車,去東莞取回。2008年,姜華專門在巫山買好一頭豬,叫親戚殺了熏好,送到惠州。
惠州當地有媒體報道,三峽移民只抽老家的葉子煙,“每年會跑回老家去,一帶就是二三十斤,管一年,如果不回老家,也會讓朋友想辦法帶!
在某些習慣被頑強保留的同時,味蕾的變化也在悄然發生。幾乎所有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的移民都表示,這幾年在飲食方面,口味清淡了很多,不能再像老家一樣吃辣了,這或許與廣東當地的氣候和環境有很大的關系。同時,廣東以煲湯聞名,記者驚奇地發現,無論是在家里做飯,還是上飯館,移民的桌上都會先上一大鍋煲湯。
還有一些人,選擇了積極的融入方式,姜華就是其中一個。
姜華能在當地建立自己的交往圈子,除了村民小組長的身份,還跟此前的工作經歷有關,“移民前,我在巫山縣公安局開車,喜歡交朋友。”
去本地人家,或者去政府職能部門辦事,主人會泡壺功夫茶給客人。雖然在老家喝綠茶、茉莉花茶,但姜華決定入鄉隨俗,喝起了廣東的功夫茶。
2006年農歷11月20日,姜華搬進新家,在添置沙發、彩電、音箱的同時,還專門花600多元買回包括茶杯、茶幾在內的整套功夫茶具。這在整個紅花嶺移民村,乃至惠州13個移民點,都屬第一例。
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的兩天,姜華都會從茶幾內翻出茶具和茶葉,一邊泡茶一邊向記者強調,“這是鐵觀音”,“當地工廠老板送的”,“好幾百元一斤呢”。但記者注意到,與丈夫截然相反的是,姜華的妻子捧著一個大塑料杯,泡上滿滿一杯茶葉,放在桌上透涼,口渴了就大口喝茶。妻子并不阻止姜華,只是在姜華略顯生疏的泡茶間隙,捂著嘴偷笑他“做樣子”。
姜華喝功夫茶的消息,在惠州的移民圈子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很多老鄉也只是一笑置之。“喝功夫茶,不習慣,也蠻反感,要是來5個客,主人還搞不贏呢。杯子小,一口喝完,不過癮!蓖踉姸苏f,喝功夫茶是有錢人在玩味。他還是習慣捧著茶杯,喝老家的蓋碗茶。
出路與歸宿
三峽移民的后期生活補助,全國統一標準,從2002年移民惠州開始,每人每月100元,持續一年半。但是不同移民點對安置耕地利用方式的不同,帶來了移民生活的巨大差異。
2003年10月,陳江鎮政府和移民村談好條件,政府出于照顧移民考慮,提出土地換廠房,解決移民生活來源,鎮政府每個月付移民村1.5萬元廠租,每人200元/月。一直到2004年12月廠房出租。到2005年,大量工廠涌進紅花嶺村民小組所在的工業區,村口的德高電子廠規模不小,開工時招收管理層和員工1500多人,移民村每家每戶把1樓改成鋪面,租給別人開檔口。
那時,姜華的房子還沒有蓋起來,因為門面走俏,姜華曾把自己一樓60平方米的房子以1500元的價格租給湖北人開飯館,自己搬到附近租房住,三室一廳房租500元/月,就這樣,一個月賺取差價1000元。
從2004年12月份開始,移民村接手3100平方米的廠房,租金每月7.5元/平方米,每月23250元,全村70人,分成70股,“新生的沒有,死掉的還有,25年不變”。按這樣的標準,每人每月可以分到330元,這也是22戶70個村民的主要經濟來源。
現在,除了每月的330元,從2006年的6月30日起,國家每人每月補貼三峽移民50元,一年600元,財政撥款,直接打到村民的賬戶上。
張家成給《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算了一筆賬,全家5個外遷人口,每月收廠租1650元、國家補助250元、一樓門面租金1000元,如果單間還有人租,那一家人每個月的收入不會少于3000元。值得注意的是,張家成只蓋了兩層房,而姜華、王德淵的樓房則加到了5層和6層,他們每個月的收入更可觀。
大多數移民點像王詩端一樣,除了羨慕陳江和水口的驚人變化外,只能望塵莫及。良井鎮的安置耕地被列入了農田保護區,即使打出的招租廣告見效,一畝租金也不過幾百元,相當于陳江或水口一兩個月的廠租收入。馬安鎮移民村的安置地劃分成兩塊,一塊31畝,挖做魚塘,用于出租,250元/畝,租期20年。剩下32畝地,發下戶,租給別人種菜,每畝300元/年。
在良井鎮,喬光輝是6戶留守者之一,“一個人掙錢,7口人吃飯”。2004年,喬光輝在村里開了一家發廊,但也因此而不得安寧日子過。
除了開發廊,還有村民開“摩的”自謀生路,王詩端上了年紀,只好買回雞鴨養,以貼補家用。
對于未來出路的發問,其實不光喬光輝,就連“收入頗豐”的張家成,也感覺“現在懸在半空中一樣,沒有底”。土地沒了,廠租哪天沒有了,就沒經濟來源了。國家后期移民補償,20年,每月50元,他說“買鹽巴差不多”。
上了年紀的老人,則在為死后葬在哪里犯愁。
“故土難離,落葉歸根,對巫山移民來說,死也要死在巫山老家。”張家成說,惠州是下一輩的根,父母的尸骨在重慶,我們的根還是在巫山的山坡上。
骨灰送回老家也不是長久之計。王詩端說,有錢的人,出得起運費,能送回去,那出不起運費的呢?2008年9月15日,良井移民村63歲的楊錫祿病死在醫院,火化后骨灰一直停放在殯儀館,主要原因是沒有安葬的地方。
講究落葉歸根的不僅是老人。2006年初,姜華的女兒在陳江因感情原因喝農藥自殺;鸹,按女兒生前要求,姜華把她送回老家安葬。運輸并不方便。姜華把女兒的骨灰放進紙盒里,再用衣服包著上火車,悄悄送回巫山,根據巫山當地的風俗,埋在了舅舅的墳地上。
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落葉歸根,潼湖鎮77歲的饒幫萬想的是跟著子女走,離開巫山那會兒,他甚至把已經準備好的棺材都賣掉了,鐵了心要留在惠州,埋在惠州!敖窈,子女也有個望頭,后輩也有燒錢的地方!
饒幫萬得知“燒了壇子都沒有放的地方”,有些急了,希望劃塊山出來,放骨灰壇子,“上一屆政府答應,一定會解決。但現在換屆了,再去找,遲遲沒有解決。”
關于安葬地的問題,早在2007年,王德淵就以移民代表的身份寫報告給廣東省移民辦,“但一直沒有回音”!皦炆降膯栴},是一個大問題,需要研究決定,再作答復!边@是王德淵得到的答復。
最近,良井鎮的王詩端腦子里亂糟糟的,天天晚上在做夢。昨晚,夢里在部隊上跑步,越跑越開心,越跑越有精神,醒來又覺得走投無路。前天晚上,夢見在老家縣城做生意,醒來還是一場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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