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昆明至滇中楚雄彝族自治州沿途,連片荒草招搖在高速路邊,稀稀落落長不全的樹葉同樣刺眼。云南人黨建為調侃說“除了葉子,再無綠色”———大西南百年大旱持續發威后,云南干旱區的滇中地帶,發出了危急信號。
截至昨日,楚雄州官方統計數字顯示,全州作物受旱面積達到166.8萬畝,占實際播種面積的74.1%,其中干枯38.33萬畝,重旱71.28萬畝;55.4萬人、27.1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楚雄、南華等5縣城出現供水危機,19座小型水庫干涸。
更致命的是,旱情蔓延迅速,農作物受旱面積日均增加1萬畝,每天新增飲水困難人口達3500人。國家級貧困縣南華縣,山區面積占96%,7所小學和273個村民小組用水窘迫。4月中旬前若不降雨,部分村莊飲水恐無保障。
162天無降水記錄后,滇中旱區危急。
4月中旬是最后期限如果未來一月內仍無降水,剩余的儲備將告罄,那時將意味著全村斷水
昨日,云南省水利廳廳長周運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如果旱情持續,到5月份的時候,云南將有1/4的人口面臨飲用水短缺。”而據2008年最新人口普查數據,云南省人口共計4550萬。
短缺已提前降臨楚雄州南華縣龍川鎮上雨天村。自去年10月,大麥種植之前,上雨天村再也沒有“上過雨”。“上雨天”的村名,暗示著這里處于滇中干旱區,據氣象部門多年資料記載,平均每1.9年就有一次嚴重的旱象出現。
印度洋季風,翻過喜馬拉雅山后,云雨只能波及到楚雄西部的大理州;而輻射遼闊的東南季風穿越粵桂后,到達昆明便戛然而止。但跨越新世紀10年際的這場大旱,在村里的老人們記憶中還未有過。
忍耐了三天后,村民段紹聰再一次擰開自來水管,“只能接4小桶,這是規定。”春節后,村里開始限制供水,段紹聰一家開始數著日子吃水。“以前,一天就會用掉四五擔,不用愁的,現在喝水都忍著,小口小口抿。”
段紹聰抿抿干裂的嘴唇,對南方日報記者嘆息———他每天往返幾趟到村后的河里擔水,因為家里的幾頭牛無法享受到自來水的待遇。“兒子也出去打工了,在家多一個喝水的人,這種日子農活又不多。”
1992年,上雨天村陳家小組用上了自來水,水源是村后龍箐山山水匯聚。儲水罐位于村長前方的山坡上,本報記者前往探訪發現,3米深、容納60立方米的水池里,水深僅有十幾公分。“20天前,消防隊送來一罐水注在里面,不然早空了。”上雨村委副主任竇才榮說。
“4月中旬,這是最后的期限。”竇才榮告訴南方日報記者,如果未來一月內仍無降水,剩余的儲備將告罄。那時,將意味著———全村斷水。龍箐山山腰,歷來兩股山水融合,如今形單影只———一股干涸,另一股也到了“生命盡頭”。花樹間,山水淙淙涌流的景象,如今絕矣。
小春已廢,大春靠天5月插秧季節到來時,如果還沒有降雨,村民只能人為強行推遲種植節令
青菜開始開花,但這不是好兆頭。吃午飯時,竇才榮“小心翼翼”地夾了幾筷子青菜,剩下的留給了孩子。而村民陳國才一拍屁股,索性砍掉了院子里生長了數年的椿樹,他手中的一捧椿葉將是他家未來幾月的青菜儲備。
農作物收成更是慘不忍睹。段紹聰一家5畝上好水稻,今年產量才2000多斤,減產一半。大旱之后,在南華縣稻米的價格從過去的2.27元翻了個,現在的市場價是4.45元;2畝多大麥,今年減產預計超70%;而記者在田地里走了一圈看到,油菜和豌豆結莢的數目寥寥。
“可能要絕收了。”段紹聰苦笑說。去年以來,862名村民,170多人被迫遠走他鄉,外出務工。“這幾乎是全村所有青壯勞動力的總和。”村書記許朝會告訴記者。
對于大旱損失,南華縣政府網站上的說法是,南華地處滇中干旱區,干旱缺水多年來一直是制約南華經濟發展的主要因素,去年以來南華縣沒有大的降雨,導致年降雨量只有460毫米,是南華縣自1958年有降雨資料記載51年以來降雨量最少的一年。
措辭浸著哀傷:從去年夏秋到今年冬春,數月時間的炙烤、旱魃肆虐在南華各地,許多地方泉眼干涸、河流斷流,不少往日蓄水的小水庫、小壩塘干涸,昔日青綠的農田里禾苗干枯,農作物絕收。
村里僅剩的一點水源是流經村莊的上雨天河———南華縣第二大河———河溝之水。上個月,村委會決定禁止任何人抽水,集中力量保“撒小秧”使用。大旱后,上雨天河被攔腰數段,見底的河水布滿青苔,失去往昔的容顏。“這幾汪水還供村民洗衣服用。”村副主任竇才榮說。
河邊幾塊地紅土細膩而有棱角。上雨天村的婦女、老人和孩子們,已經平整了撒秧地,準備“撒小秧”。但令人擔憂的是,即便小河中見底的溪水足夠撒秧,5月插秧季節到來時,如果還沒有降雨,村民只能人為強行推遲種植節令,等待雨季到來。
送水力量捉襟見肘南華縣消防支隊6個干部、7個戰士每天輪流送水,只有3輛消防車,其中1輛超過10年服役期
上雨天村是幸運的,雖然瀕臨斷水,畢竟靠近河床。“如果斷水了,我們就去段家小組,那里在河邊開挖了井水,往下打四五米就能找出水。”竇才榮說,挖井取水是他們無奈的選擇。
然而,南華縣共有10個鄉鎮,更多的村莊分布于深山里,交通閉塞,遠離水源。“地下鉆進10幾米,也不一定找到水。”該縣宣傳部副部長李貴平說。
上雨天村是幸運的,雖然也是藏在大山里,但距南華縣城僅有幾公里。竇才榮反復稱,“如果沒有消防隊送水,已經堅持不住了。”昨日下午,南華縣消防支隊的送水車開到村委會門口時,村小學的學生一時間全部跑了出來,每人拿著一個礦泉水瓶,在村里奔走呼喊著。
南華縣消防支隊6個干部、7個戰士每天輪流送水。只有3輛消防車,其中1輛超過10年服役期,送水力量捉襟見肘。教導員余勇告訴南方日報記者,南華96%是山,干旱引發山林大火是除送水外,最近最頭疼的事。
2月12日和3月3日,南華縣發生了兩起山林大火,13人的消防支隊去了12個。“楚雄州調集了2000名武警官兵才控制住火勢。”空城計后,如果城區發生火災,他們只能寄望各企業“內部培養”的滅火隊伍。
現在,除日常工作,他們每天出車三四次,拉著100多噸水送往各缺水村莊。“能去的地方只有雨露、沙橋、龍川和五街4個鄉鎮。”大隊長鄭繼聰說,其余鄉鎮交通閉塞,送水車無法到達,無能為力。
今年1月至今,南華縣降雨量僅為1.4毫米,為歷年最少。南華縣抗旱救災指揮部統計,7所小學、1個村委會、273個村民小組,涉及4萬5千多人飲水困難。記者向該縣水利局副局長梅占平求證斷水或幾近斷水村組數目,他表示“還沒有統計過,情況尚不清楚”。
隨著旱情的持續,連五街、沙橋等部分集鎮供水,也出現嚴重困難。3月份后,南華縣城也開始限制用水,高耗能企業被責令“節水”。
旱災是一場“慢性病”以前村里喇叭一響,村民都到河邊抽水,流得嘩嘩響。現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百年一遇的大旱令中國西南部地區近2000萬人飲水困難。據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介紹,目前干旱已導致云南至少300萬公頃農作物受災,許多麥子、蠶豆和蔬菜已經枯死。
大旱給五彩云南帶來的災害,可謂觸目驚心。云南水利局一位官員指出,在一向降雨豐沛,氣候濕潤的云南,靠天吃飯的意識根深蒂固,防水害意識遠遠高于抗旱節水意識,對水資源高效利用的重視不夠。
“以前不知道珍惜,村里喇叭一響,村民都到河邊抽水,流得嘩嘩響。”竇才榮說了一句很流行的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農田水利投入滯后的弊端也凸顯出來。水利設施缺乏、老化和損害嚴重,造成嚴重工程性缺水。比如上雨天河,沒有得到引導,村里也只是簡單的土壩攔之。“上游徐營鎮有水庫,但旱季時他們肯定保障自己用水,不會向下游放水。”竇才榮說。
一名長期關注云南旱情的專家,向南方日報記者分析,大旱旱出了農業水利硬件設施不足和理念落后的積弊。比如說,噴灌技術的推廣,一年建成可使農民多年受惠,節水客觀,但沒有引起足夠重視。”比如說,能否改變幾十年來簡單修筑水壩蓄水的策略,并杜絕“各自為戰”,統一協調分配水資源。“很多情況是上游有水,下游干涸。”
南方日報記者采訪期間,多名云南水利官員承認,云南水利設施一直在吃老本。根據水利部門統計,目前已有1/4的鄉鎮政府駐地飲水困難。而比小型水庫規模還要小的一些地方水塘,不僅缺乏資金修繕,更沒有相應的科學管理,導致在干旱襲來之時更快枯竭。
群眾自發挖掘的小水窖,在沒有水源補充的情況下,更是毫無抵抗旱情的能力。
大旱逼迫著人們開始反思。上雨天村委書記許朝會深有感觸地說,干旱災害其實是一場“慢性病”,如果起初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那么它就會慢慢改變。當再重新開始重視時,付出的代價和抗災的成本,無疑要大許多。(統籌:趙佳月 □南方日報特派記者趙洪杰發自云南楚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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