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州,就像一個“L”形字母,刻在海拔3800米的唐古拉山脈大峽谷內。
按藏文譯音,玉樹含義為“王朝遺址”或“部落遺風”。這里,是長江、黃河、瀾滄江的
發(fā)源地,境內河網密布,水源充裕,素享“江河之源、名山之宗、牦牛之地、歌舞之鄉(xiāng)”、“唐蕃古道”和“中華水塔”的美譽。
如果不是因為一場地震,這個時節(jié),高原上的人們,趕著牛羊,
悠然可觸藍天。
北京時間
2010年4月14日7時49分,一場震源深度僅14千米的7.1級強震,摧折了這片神奇的土地。
很多人的第一次直視玉樹,竟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大地的痙攣來得暴虐無比
自然的暴力,太過強勢。只用了短短一分多鐘,生命便被碾壓進廢墟,遍眼是驚懼與血污。
金色的佛像滾落到半山腰上,換了一個體位俯視震后的玉樹。這里是結古寺———玉樹州最大的藏傳佛教寺廟。
前幾秒種,陽光剛從東邊的高山上冒出頭,大地的痙攣便來得暴虐無比———4月14日7時49分過后,玉樹結古鎮(zhèn)扎西河兩岸,悲傷成川。
結古鎮(zhèn)往東南25公里的貝納溝,是一條大峽谷。藏式建筑的文成公主廟,緊貼著百丈懸崖屹立于斯。千百年來,懸崖和巨石上篆刻的數不清的藏經,不曾為歲月的風霜侵蝕。那是寫給文成公主的情書。
離開結古鎮(zhèn)18公里,玉樹賽馬會的場地之一巴塘草原,綠草正在翻長,野花遍地催芳。夏季,這里跑馬溜溜。秋季,這里牧民轉場,牛羊成群。
又一個清晨降臨。大多數生活在土木、磚木結構房屋的玉樹人,此刻正在酣睡。早起的孩童,有的已端坐教室,有的正在去往學校的路上。距玉樹縣城約七公里的禪古村第四社,除了三兩個村民已牽牛上山,其余300多人尚未出門。
一陣“颶風”從地底下刮了起來。結古寺、文成公主廟、禪古村第四社……陡然伴隨大地的顫動,像鐘擺一樣猛烈擺動,頻幅急促得令人眩暈。
住在玉樹州糧油站家屬院的王志超,感受到了大地的第二次“暴怒”。5時39分的那次晃動,他并未理會。但這一次,王志超從床上跳起,僅掛一條內褲,沖出家門口,他站立不穩(wěn),“感覺像一枚乒乓球,被彈來彈去”。
灰塵彌漫后,玉樹州新建路周圍的幾百戶人家,在他眼前化作廢墟。
自然的暴力,太過強勢。只用了短短一分多鐘,生命便被碾壓進廢墟,滿眼是驚懼與血污。
縣城內,居民神色空洞地涌上街面,藏語、漢語交織中,滿是哀慟和絕望。結古鎮(zhèn)17歲的桑卓江錯在自家的二層小樓開著商鋪,地震發(fā)生時,他們全家10口人只有4人逃生出來。
在禪古村第四社,土制結構的房子像散沙一般倒了下來。這座共有390人的小村莊,有73座土制民居全部倒塌,28人在地震中不幸罹難。社會計多杰的妻妹手上牽著4歲的女兒,肚里懷著7個月大的寶寶,三人同在傾塌的土屋中被埋身逝。
震中上拉秀鄉(xiāng)日麻村,距離州府所在地結古鎮(zhèn)30公里。震前,結古鎮(zhèn)生活著近10萬人。這場猝發(fā)的淺源性強震,使得受災面積達到2萬多平方公里,其中重災區(qū)面積近4000多平方公里。
最初進入災區(qū)的玉樹州委宣傳部副部長卓華夏,在電話中焦急地向記者描述:“大街上到處都是傷員,很多人頭上還流著血;州委辦公樓四樓會議室倒塌;州職業(yè)學校由于校舍倒塌,很多學生被埋在下面;結古鎮(zhèn)85%以上民房倒塌……”
當天16時,官方通報了最初的傷亡數字———400多人死亡,上萬人受傷。
通報還說,“隨著災情的擴大,有關災情數據還將進一步上升。”
結古寺未能逃脫這場劫難:地震造成結古寺寺院建筑幾乎全部垮塌,寺內唐元時期的珍貴經書和佛像被埋。2名僧人死亡,另有多人受傷……
天剛蒙蒙亮,玉樹城內到處出現(xiàn)拉著紅旗跑的部隊
很多受災群眾沒有帳篷,只能扯著薄棉被入眠。大人們讓小孩睡了,自己蹲坐著過夜。
地震后,一些當地人和僧侶開始了零星自救。
駐玉樹地區(qū)600多名武警官兵先期投入救援行動。武警青海總隊出動3000多名官兵前往青海玉樹災區(qū)救援。14日下午3時,中國地震救援隊從北京出發(fā)。
玉樹縣城的水、電全部中斷了。固定電話無法接通,移動通訊時斷時續(xù),州府所在地3處郵政營業(yè)網點全部停業(yè)。
哀泣的廢墟中,死的猙獰與生的頑強交織。當天下午,歷經艱難趕到的武警救援部隊,在玉樹縣實驗中學的廢墟中救出一名年輕女教師。
更多傷者轉到了玉樹醫(yī)院住院部,其余人員全部轉移到機場、格爾薩王廣場、賽馬場等空曠的地方。緊急成立的救援指揮部開始在外面發(fā)電辦公。
前往災區(qū)的救援隊伍和記者不斷轉述他們見到的情形———國道214線西寧至結古鎮(zhèn)的道路上,多處塌方巨石滾落,多座橋梁出現(xiàn)裂縫。結古鎮(zhèn)西杭水電站水渠在地震中垮塌,大水沖出淹沒道路……
失魂落魄的家長,痛哭著趕到大部垮塌的校舍外。
在玉樹職業(yè)技術學校里,高中部女生宿舍平房完全被夷平,職成部電教樓部分坍塌。救援在緊張進行。但廢墟之下,20多名女生下落不明。
之前,這里已經挖出20余具學生遺體。
天慢慢黑了下來。白天陽光直射的玉樹,氣溫切換到了零攝氏度以下。地震并沒有讓大風停息。悲傷的玉樹,還要接受寒夜的考驗。
在玉樹州政府大院、賽馬場和體育館安置點,很多受災群眾沒有帳篷,只能扯著薄棉被入眠。大人們讓小孩睡了,自己蹲坐著過夜。在扎西大通村,絕大多數人不忍離開被埋的家屬太遠,選擇了露天躺在山坡上過夜。
悲傷的數字在不斷上升。
位于結古鎮(zhèn)南西航村的禪古寺,260位僧人,有31位僧人遇難,27位僧人受傷嚴重。到14日晚9點40分左右,玉樹州教育局副局長肖玉平表示,已有56名學生、5名教師死亡。整個玉樹,學校50%的樓房倒塌,100%的平房倒塌。他說,“學生們沒有地方住,集中在一個操場。一整天沒有吃一點東西,也沒有水喝。”
交通的不發(fā)達和地理位置的閉塞,延誤著救命的時間。由于陸路交通距離遙遠,從西寧到結古鎮(zhèn)單程近20個小時左右,而玉樹機場航空運力有限,“缺帳篷、缺醫(yī)療器械、藥品,缺醫(yī)務人員”的緊急狀況愈發(fā)突出。
更致命的是,由于當地房屋建筑多為土木結構,坍塌后擠壓形成的空間使得施救難度較大。同時,當地夜間奇寒的天氣,使得地震救援的“黃金72小時”在玉樹受到挑戰(zhàn)。
寒夜難捱。
15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整個玉樹城內到處出現(xiàn)了拉著紅旗跑的部隊。在結古寺,已經停放了數百具尸體。寺門口,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在痛哭,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活著抑或死去。
結古鎮(zhèn)之外,人們開始探聽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受災情況。這些地方包括安沖鄉(xiāng)、仲達鄉(xiāng)、上下拉秀鄉(xiāng)、小蘇莽鄉(xiāng)和隆寶鎮(zhèn)。它們,分散在玉樹縣城60到120公里的范圍內,平均海拔在3700米以上,居住分散。地震后,這些地方與外界聯(lián)系中斷,災情不明。
救援隊員突進深山后發(fā)現(xiàn),僅在上拉秀鄉(xiāng)加吉娘村就有21個村民喪生,160多間房屋倒塌。而隆寶鎮(zhèn)房屋全部垮塌,道路阻塞……
艱難地告別,堅強地期待
“孩子們,別怕,以后校長爸爸就是你們的親人!”尕松達杰拍著嚎啕大哭的孩子們的肩膀。
死神像禿鷲,在高原上盤旋。
昏天黑地的強震瞬間短暫平復,幸存者在廢墟中用裝尸袋與親人告別。
創(chuàng)傷超出了想象———遇難人數從最初的400人,一路跳升,至4月20上午10時,遇難人數達到2046人。另有193人失蹤,12135人受傷,其中重傷1434人。
震后第四天,火焰在登德洛西山的扎西替天葬臺燃起。火焰吞沒了近千具地震遇難者的遺體,也吞沒了他們或大或小的夢想。
火苗初升的時候,四川遂寧人陳香的妹妹陳雪嬌單膝跪地,放聲大哭。這些天來,傷痛在她心頭堆積。她29歲的哥哥,十幾天前來玉樹打工,還未來得及領到第一筆工資就遭噩運。
傷痛同樣堆積在扎西旦周心里。地震中,他有6位家人遇難,其中5人在此火化。但他把9歲的兒子用棉被仔細地包好放在身邊。這位悲傷的父親,要把兒子用摩托車載回幾百公里外的家鄉(xiāng)安葬。
巴塘鄉(xiāng)寄宿學校校長尕松達杰的傷痛來得更為沉重。地震中,他失去了19位親人,但學生無一傷亡。地震后,學生被陸續(xù)領走,可是仍有15個孩子見不到父母親人,另有6名孩子的父母都已遇難。
“孩子們,別怕,以后校長爸爸就是你們的親人!”尕松達杰拍著嚎啕大哭的孩子們的肩膀。
他們腳下的土地,如今驟變成安葬親人的家園———這塊辟居在中國西部高原的土地,在過去的千年里,充滿了悲痛和淚水。它曾經見證了這個國家山河破碎的悲戚,也經歷了這個國家走向富強的榮耀。
59年前的12月25日,玉樹藏族自治州成立,玉樹農奴和其他百萬農奴一起告別了過去慘痛的歷史,建設起這個美麗的家園。
而現(xiàn)在,和整個玉樹一起,尕松達杰他們正在艱難地告別過去。(□南方日報特派記者趙洪杰 后方聯(lián)動記者徐劍橋 實習生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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