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除夕之夜,當中國人團聚在一起歡度中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時,發現中央電視臺給電視觀眾準備了一個豐富多彩的新年聯歡晚會,陪伴著人們度過了一個難忘的春節。雖然電視在當時還不算普及,但這臺聯歡晚會在娛樂活動單調、電視節目匱乏的年代,還是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第二年的同一時間,央視又準備了一臺春節晚會,比起上一年,1984年的節目更加豐富,更加吸引人,陳佩斯與朱時茂的小品《吃面條》、馬季的單口相聲《宇宙牌香煙》都成了經典之作。很多觀眾在看完這臺節目后連喊“不過癮”,于是都期盼著下一年除夕更精彩的聯歡晚會。就這樣,春節聯歡晚會一年一度地辦了下來,在很長一段時間,成了全體中國人除夕之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20多年,春節晚會像一個不停滾動的雪球,越滾越大。它從一個茶座式的晚會變成央視下半年最重要的任務;從一個簡單的娛樂活動演變成一個復雜的社會關系網;它的游戲規則隨著春節晚會被越來越重視和中國經濟的發展在悄悄地改變;它的歡樂、祥和、團圓的背后承載起越來越多團聚人氣、狂歡上進的使命;它當初自然、簡樸但卻真正能給人帶來歡笑的節目被今天豪華、盛大的場面營造下的歡樂氣氛所取代。20多年的春節晚會應該說跟隨著我國20多年的改革開放一起,在越來越走向商業化。一臺晚會在市場經濟的時代,承載了太多來自各個方面的壓力……
電視節目制作、播出手段的改進,主創人員、演職人員陣容與預算的增加,滿足全國觀眾越來越高的要求。央視春節聯歡晚會,在賦予更多使命的同時,也“開發”出更多新的功能。一位在電視界工作多年的策劃人一語道破天機:“要想做得更有影響力,就得把蛋糕做大。”雖然這個蛋糕的味道變得越來越不好。
20歲的春節晚會一地雞毛?
按照傳統的算法,2003年是春節晚會的20歲生日,20歲是人最美的年齡,但在央視索福瑞的一項電視節目研究報告中所說:20年,正進入一個電視節目的衰退期。而已經有社會評論家評論,20歲的春節晚會一地雞毛。
一個變得敏感的晚會
在記者采訪過程中,只有曾擔任過三屆春節晚會總導演,因為身體有病已經在家里休息一年多的鄧在軍導演痛快地接受了采訪,其他采訪對象態度驚人地一致。今年的總導演金越說:“我能不回答嗎?大家都是好朋友,和誰都不說,這樣就擺平了,就踏實了。”不管什么時候給宋丹丹打電話,她都說一直在開車,馬上就見到警察了,所以不方便接電話。蔡明總是在演出,不是在后臺就是在路上。而陳佩斯的手機關了好幾天不開……還有人在接受采訪時,談到敏感問題,先把記者的采訪機關掉,然后千叮嚀萬囑咐地說:“這段你可千萬別寫出來啊……”多次擔任晚會策劃的閻肅一直在說:“你們去關注點別的不好嗎?就是你們這些記者又是揭秘,又是炒花絮,如果大家都不關注,說不定春節晚會就辦好了。”難道春節晚會真的是媒體給關注出毛病了?之前曾有媒體報道,導演金越要求劇組工作人員對外界,尤其是對媒體記者一律封嘴,違規者開除。這種現象是20年來從未出現過的,每年春節晚會的節目內容都會向外界保密,但還不到今年這樣草木皆兵的地步。同時,演員們談起春節晚會都諱莫如深,這事是否和趙安出事、陳佩斯炮轟春節晚會事件有關?
當了十幾年靶子的春節晚會都挺過來了,在今年卻突然變得敏感了。往年的這個時候,春節晚會的不完全節目單已經差不多大白于天下,但現在只有廣播電視報之類的專業媒體報告一下:一切順利,導演聲稱不會讓觀眾失望,諸如此類的利好消息。但隨著陳佩斯在去年年底與網友見面時的一聲開炮,各路明星紛紛表示與春節晚會“劃清界限”。毛阿敏、那英、騰格爾說,春節晚會上不能唱自己的歌,已無須靠它提升名氣了;閻維文、孫楠和敏感人物郁鈞劍以沒有時間為由和春節晚會說拜拜;于文華更意有所指地表示:晚會導演已經向她發出邀請,但她寧愿“獻出自己的歌曲讓別人唱”。導演甲丁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認為這是酸葡萄心理,我所了解的情況,有些演員來不來無所謂,人家沒找他,他就會這樣說。”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確實因為趙安有了問題,這些演員才敢對媒體表明立場。趙安有種霸氣,他在的時候,這幫演員不敢說這種話,心里就是這么想也不敢說。你可以不借助春節晚會這個平臺,但還有其他平臺,趙安在,文藝部還有一盤棋的構架,只要演員想通過中央臺這個媒體,就得面對趙安。趙安不在,這盤棋就有點散,造成了沒有一個絕對的權威的現象,所以個別演員顯得“有恃無恐”。
晚會的影響力下降了嗎?
有一個中央電視臺一直不肯正視的問題就是:春節晚會的影響力確實在逐年下降,這也是導致演員們對它逐漸失去興趣的重要原因。蘇越曾經在去年春節晚會擔任音樂總監,談到演員失去對春節晚會的興趣這一現象時說:“這不是非上春節晚會不可的年代了。而且目前電視臺在選演員和作品時比較嚴,有些演員認為,即便上了春節晚會對自己也沒太大幫助。”春節晚會曾經造就了許多無名藝人的大紅大紫:張明敏、費翔、彭麗媛、董文華、宋丹丹、宋祖英、孫悅、那英、趙本山、黃宏、郭達、蔡明、潘長江、鞏漢林……也在中國歌壇形成了一個獨特現象:一群晚會歌手不用出專輯,一首歌唱十年,專門依靠每年春節晚會露一小臉后,這一年吃穿不愁。
談到春節晚會的失落,蘇越認為:“這么多年,大家雖然對春節晚會已經沒有什么太強烈的興趣了,但又是一道不能不吃的年夜飯。每年12月到2月,節日過多造成了人們浮著的心下不來,大家都比較煩躁。就春節晚會來說,小學生喜歡的初中生不喜歡,初中生喜歡的高中生不喜歡,高中生喜歡的大學生不喜歡,工人喜歡的農民不喜歡,想找到一個統一,就只能回到最平民的原點,還是小品。人們的要求過高了,不是當年看什么都新鮮的年代了。還有就是演員的熟面孔時間太長了,新人上不來,勉強擠進來幾個,又不能重磅打造。當年王虹唱《血染的風采》,就是給了她一個極為特殊的環境,但是現在歌手很少有這種機會。”晚會導演甲丁的看法是:“春節晚會一開始的定位是讓大家在欣賞一臺節目的同時,得到一種娛樂。而現在是在娛樂當中去欣賞節目,定位完全顛倒。”可實際上,春節晚會的娛樂效果展現越來越困難,它因負荷太大而顯得力不從心,看春節晚會成了一件很累的事情。
其實,從最近這些年看,電視觀眾在分流,娛樂方式越來越多,已不是當年除了春節晚會別無選擇的年代了。但春節晚會的收視率統計卻還在奇特地上升。近幾年中央電視臺都會公布由央視索福瑞公司發布的收視率調查,以某年為例,當晚中央臺公布的收視率最高達97%,而同時上海廣電信息咨詢公司得出的數字是36%,差距如此之大的原因是央視把每個看過晚會的人,哪怕他只看了一分鐘,也算做完全收看。而上海的統計是按收視時間計算的,如果看了其中一小時,就只能算看了25%。鄧在軍導演就承認她不是每年都看春節晚會,閻肅更是認為央視的收視調查并不準確。甲丁也認為,收視率的調查結果讓搞電視的人很困惑,現在電視節目拼命往時尚化靠,可真正喜歡看電視的人平均年齡在40歲以上。有另一項數字表明,1989~1999年春節晚會的收視率一直在50%上下浮動,近幾年呈下降趨勢。
春節晚會在走低是不爭的事實,以至于鄧在軍在回憶起她執導的三屆晚會時,總是很有感情,她在敘述中也暗示了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著。“事實上的春節晚會是從1979年就開始的,那是我和《西游記》的導演楊潔一起搞的,也是直播,只不過那時有電視的人太少了。臺里是從1983年開始重視的,所以后來就按1983年開始算,我也覺得不好意思,楊潔也覺得委屈,我也替她爭取了好幾次。1983年是我和黃一鶴共同任總導演,非常成功,但他對外說是他弄的。從這時起導演們都開始搶了,演員也爭著上晚會。1985年搞糟了,臺里檢討了一年,讓我再出來,我覺得不合適,所以直到1987年,就是有費翔那屆又參與了一次。”鄧在軍想起1979年時,新鳳霞是被兒子背到現場演出的,還不勝感慨。
能不能走出失落
鄧在軍和閻肅都認為春節晚會的凋零是因為現在人們的文藝生活太豐富,每天都有晚會,質量也不比春節晚會差。鄧在軍說:“那時請一個港臺演員多難啊,要報上面批,現在港臺演員天天來。”閻肅說:“春節晚會和中國足球一樣,是大家的靶子。有一次我接到一個罵晚會的電話,說了半天,我問他,你看了沒有,他說沒看,很不講理嘛。其實每屆導演都盡力了,都想出新,想了千條路,最后還得賣豆腐。”
閻肅覺得另一個原因在于晚會和觀眾的互動越來越少。他舉例說,當年劉曉慶和姜昆表演的《劉海砍樵》是觀眾起哄才演的,扁擔也是現找的,觀眾覺得很有意思。鄧在軍也說,那時節目基本由導演定,她定的節目很少斃,不會像現在這樣反復修改。她覺得現在的制約比較多,影響面也大,所以領導會很不踏實。每年晚會導演都想在形式上出新,節目質量并沒有新鮮的。閻肅曾經嘗試用四川話演小品,最終也失敗了。
鄧在軍說,從前李谷一一個人唱六首歌,現在六個人唱一首歌,獨唱改成合唱,怎么能讓觀眾記住?假如為彭麗媛寫的歌,偏偏給董文華唱,怎么會有個人風格?她說自己從最后一次執導后就再也不想搞春節晚會了。
其實,如果分析從春節晚會的策劃、實施到最后確定節目內容的過程,就能看出這種軌跡。
在春節晚會的班子搭起來之后,第一步就是確定晚會的理念,比如2000年的理念就是進入新世紀,在這個前提下,從全國范圍內廣泛征集一年來的好作品,作品收集上來之后,主創人員便開始構架。其實每年春節晚會確確實實有些好想法,但是創意的流失非常嚴重,比如每年一開始都會有50個不同,但這50個不同隨著時間推移而就會一點點流失。因為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趣味和標準,以這種不同的趣味、標準篩選,最后體現在舞臺上也就沒什么了。為什么是這樣?首先是主管部門要保證不出問題,萬無一失,結果往往是帶懸念的、冒險性的、能營造出現場亮點的創意無法實施。春節晚會不允許有任何冒險,大家都把這事看得太重,由于創意上的冒險而出現哪怕一點點失誤,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而作為一個全國人民都收看,大家都會評頭論足的節目,也得大家都通得過,中國人的寬容度就不允許你有冒險。結果造成很多有意思的、帶有嘗試性的、非常有沖擊力的效果不敢使用。
由于春節晚會曾因黃一鶴想打破格局拉到體育館而導致失敗,造成他們不敢嘗試任何新的形式和結構。其實如果第二年再在體育館挺著做一次,就會搞成像美國等國家真正的節慶嘉年華會。但是沒挺住,第一年失敗,第二年馬上就拉回演播室。在演播室,大家怎么看都不會過癮――一個東西你還沒看呢,就知道結果了。僅僅靠一些節目來營造一些小小的亮點,是沒有吸引力的。只有在大樣式上的突破,才會達到賞心悅目的效果。但是任何一個導演、任何一屆領導都不希望自己在職期間把它變成失敗的東西。它可以不成功,但不能失敗。如果總是抱著這種心態來操作春節晚會,它能好看么?
另外,電視節目策劃人任衛新則認為:“春節晚會是一個圈子,這么多年,不管春節晚會怎么想出新,轉來轉去,從策劃、撰稿到審查還是在這個圈子里面,招標落實之后還是這些人,從策劃開始就形成了這么一個人為的圈子,它不可能推陳出新。演員平時表演也就是這個水平了,他不會在除夕這一天超水平發揮。”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作者:王小峰 凌霜華 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