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巫山見九峰，船頭彩翠滿秋空。朝云暮雨渾虛雨，一夜猿啼明月中。”宋人陸游關于巫山神話般的描述多年來一直令我神往，無奈每次乘船過峽都只是短暫一瞬，甚為遺憾。我什么時候才能仔細端詳夢中的神女呢?2003年6月1日，這個注定讓神女吃驚的日子，她能感受到人類“高峽出平湖”的壯舉嗎?

　　在三峽工程蓄水前夕，我們走進淹沒線來到神女峰腳下，和神女一起見證這歲月的變遷。

　　船工世家

　　5月20日下午，我們出大寧河抵達巫山碼頭時，天空中正飄著綿綿細雨。由于巫山老縣城已經全部搬遷完畢，到碼頭的一段路泥濘不堪。放眼望去，江面水汽繚繞，而遠處的巫山若隱若現，不知為何，我的心情突然間變得惆悵和煩躁起來。

　　到青石的班輪已經沒有了，有人勸我們干脆第二天再走，但想到神女已經離我們不遠，便堅持要去。我們在碼頭邊上找到一位胡子拉碴的船老大，他答應用最低的價錢送我們過去。一路上拉著家常，我們得知這位54歲的船老大叫任本學，是巫山縣南陵鄉人，16歲就開始學駕船，是川江上的好把式。任本學告訴我們，他的父親也是一位老船工，但在他10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的本事是叔叔手把手教的。幾十年來，任本學駕船上到過重慶，下去過武漢，熟悉的人都叫他“任師傅”，在川江上還小有名氣。

　　“那個時候川江航道特別是神女峰一帶十分險要，不時有暗礁、泡漩和險灘。”任師傅說，由于沒有救生衣，船上就隨帶著木頭，一有不測還可以抱著木頭逃生。“不過現在好多了，過幾天大壩蓄水，三峽成了一個大湖泊，這里的航道就更好走了，機會也會多起來。”任本學說，他原來一直是給別人駕船，直到前年才花1.7萬元買了這條船，“這是為三峽蓄水準備的，駕了一輩子的船，總算有自己吃飯的家伙了。”任師傅一臉的憧憬。

　　任本學常年駕船，直到7年前才在巫山的街上撿了一個1歲女孩，老兩口欣喜若狂視為掌上明珠，如今孩子都8歲了，住村里的希望小學讀二年級。我們問他會讓女兒駕船嗎?“關鍵是看她愿不愿意”沉默了一會兒，任師傅告訴我們。

　　夜宿神女峰

　　約莫40分鐘后，我們乘坐的小船終于抵達青石。這是一個坐落于神女峰腳下的小山村，屬于巫山縣石碑鄉。近幾年，由于三峽工程的修建，在三峽興起了徒步旅游熱，全國各地的旅游愛好者徒步巫峽時總會在青石落腳，補充體力，一睹神女芳容。

　　因為三峽蓄水，青石村江邊的幾戶人家已經搬走，但只是就近上移了100多米，想來是村民都不愿離開故土之故。山上一所房屋外面，“神女峰旅社”幾個大字清晰可見，難道已經到了神女峰了?正自想著，我們突然聽到有村民在呼喊，聞聲望去，只見半山腰里一所新修的房屋面前，一位村民正打了一把雨傘沖下山來。原來，神女峰旅社見到山下有客，下山接我們來了。

　　來接我們的是神女峰旅社當家人易正相的女婿。跟他往山上爬了約10分鐘，雖然一身的疲憊，我們卻受到了貴賓般的接待：易及妻女紛紛出門迎接，有的泡茶，有的打水，有的則幫我們收拾房間。易正相拿了幾個衣架對我們說：“衣服都濕透了，脫下來晾晾吧。”雖然全身都濕透，但此刻，我們備感家的溫馨。

　　“放舟下巫峽，心在十二峰”，神女峰旅社對面，正是我魂牽夢繞的神女峰。遠遠望去，峰上一塊巨石突兀而起，在云霧繚繞中，宛如一個披著薄紗的絕美少女。我被眼前奇異的景象驚呆了，在雨中久留不去。關于神女峰在巫峽一帶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遠古時代，西天王母的小女兒瑤姬，被大禹治水百折不撓的精神所感動，便施展仙術，助其疏導了三峽峽水道，消除了水患。但瑤姬并未離去，她仍然屹立在巫山之巔，為行船指點航路，年復一年，終于變成了那座令人向往的神女峰；她的待從也化作—座座山峰，靜靜地守立在神女的身旁，這就是巫山十二峰。神女峰每天第一個迎來燦爛的朝霞，又最后一個送走絢麗的晚霞，故又名“望霞峰”。再過幾天，三峽大壩蓄水至神女膝下，高峽出平湖，想必神女梳妝再也不必彎腰取水了吧。

　　休息了一會兒，我開始和易正相聊起天來。他向我們介紹說，他有三個女兒，已在此住了近60年。1988年下半年，縣文化館陪著一名中國歷史博物館的同志來考察神女峰，在他家住了一晚上，給了10元錢。這是易家的第一個客人。此后，易開始在神女峰下開旅社。最近幾年來，香港、重慶、上海的記者們一撥接一撥，都在他開的旅社歇腳，他也就成了記者們采訪的對象。我們得知，易和他的兒女們在旅社里分工很有趣：女兒和妻子燒火，兒子搞接待，而他自己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陪客人聊天，給他們講神女峰的故事。

　　易正相說，該村原來有240余人，現在只剩下31人了。由于青石獨特的地理位置，大部分人都搞起了家庭旅社。我們注意到，135米水位線剛好淹沒掉青石一條通往培石的古棧道，如果沒有了徒步天險的樂趣，還有人會來光顧他們的旅社嗎?我們向他表達這種疑問時，易顯然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告訴我們，神女峰旅社剛搬上來不久，最終是要把旅社做成一個集觀光旅游為一體的神女山莊，擴大經營規模。易還向我們透露說，他們家左側的神女溪正在被政府開發成旅游景點，而他的小女兒正好在旅行社做導游，或許日后神女山莊的生意會好一點。

　　“蓄水之后，我家門口將出現一個秀麗的湖泊，江水離神女山莊不到10米，盡管沒了棧道，但借神女的美名，我相信游客會更多。我們還將在家門口修建一個釣魚平臺，游客可以邊欣賞神女邊釣魚。”對于未來，易正相信心滿懷。

　　當天的晚飯一直吃到深夜，不知是否因此唐突了神女，雨竟然一刻不停。半夜突然被巨大的聲響所驚醒，起床細看，只見整個巫峽漆黑而寧靜，并無異常。遠處的航標燈若隱若現，偶有一兩聲汽笛。峽風和著江水的聲音送到耳邊，再也不能入眠。

　　青石洞信號臺

　　早晨起來，雨下得愈加厲害。易正相告訴我們，昨天夜里神女峰上就垮下來一大塊石頭，他勸我們不要去走棧道，因為下雨后山上可能會有滾石，這很危險。原來我昨夜聽到的巨大聲響居然就是山石滑下來的聲音。我們決定下去坐船。最后看一眼神女峰，突然生出想爬上去的沖動。問易正相才得知上去至少要花4個小時而且很危險時，只好作罷。

　　我們決定到青石洞信號臺去看看。從神女峰旅社下山路過神女溪，再走上一段羊腸小道，我們很順利地就到了青石洞。從青石洞看巫峽，上下行船一目了然，難怪要在此建立信號臺。我們注意到，青石洞信號臺上下兩層有好幾間房，但看起來好像正在搬家，屋內堆了一些土豆和雜物，顯得十分零亂，其中一個房間里面已經積滿了雨水。在房屋左側，兩個用竹篾編成的巨大箭頭，反掛在旗桿兩旁，信號臺工作人員升起不同箭頭給過往船只導航。

　　工作人員小曾是我們原來曾經報道過的一個男孩，幾年過去了，小曾變得成熟多了。他告訴我們，因為三峽工程蓄水，青石洞信號臺馬上要搬到后面的山脊上去，現在民工正在加緊施工，以后信號臺的條件會比現在好許多，甚至還可能用上電腦。但我們明顯地感覺到，由于巫峽連日下雨，青石洞信號臺的搬遷工作已經受到很大的影響，現在離蓄水只有幾天了，但新的信號臺卻還只是打好了地基。

　　在信號臺外邊一塊狹小的空地上，我突然見到兩樹紅葉。巫峽深秋季節紅葉遍及峽江兩岸，眼下正值梅雨季節，居然也有紅葉!我按捺不住喜悅，走過去用手一摸才知道竟然全是塑料做的。小曾解釋說，他們都很喜歡紅葉，但由于不能保存，只好自己想辦法去買了一些塑料葉子，用線拴在樹上。“就像真的一樣”，小曾說。

　　再過幾天，青石洞信號臺將連同它的歷史一起沉到江底，但在我們心中，這將是一個永久的記憶。(來源：三峽網——三峽晚報 作者：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