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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故事中看到的所有人物都不具備偉大的人格,卻‘不幸’經歷了重大的事件,在命運的逼迫下必須走向成為英雄的絕路。如果沒有那些突如其來的偶然事件讓他們用悲壯的死來終結自己,他們寧可一生成為平庸。這就是我想講出來的逆境下的小人物創造出來的偉大歷程”
9月23日,故宮端門。
在這個古代帝王出巡、祭祀或征戰前的必經之地,《天地英雄》舉行了它的首映新聞發布會。這不僅在電影界,在藝術界也算得上是極高規格了。在紫禁城前實現夢想的藝術家,迄今為止只有雅尼、三大男高音和執導《圖蘭朵》的張藝謀。
此次新聞發布會的主角是《天地英雄》的導演何平。
何平何許人也?13年前,他的作品《雙旗鎮刀客》曾被奉為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電影的經典。雖然在拍攝風格上不可避免地刻上了上個世紀的痕跡,但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它仍然是影海精華。該片也令他一舉成名,在中國第五代導演中地位無輕。
何平的作品不多,在《雙旗鎮刀客》之后,他只拍過兩部影片。然后就是7年的沉寂,直到《天地英雄》。《天地英雄》背后的何平,把各種電影手法玩得更純熟,或者說更符合時代潮流,但卻不見了當年《雙旗鎮刀客》帶給觀眾的那種樸素的感動。
近日,在北京東三環附近的“何平導演工作室”,這位低調的導演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
“有些東西是必須帶到墳墓的”
新聞周刊:《天地英雄》的故事從誕生到完成,經歷了16年多的時間,為什么要這么久?(何平1984年就完成了《天地英雄》劇本的初稿,1997年重寫劇本,2001年開機制作)
何平:釀上十幾年的東西多著呢。弗蘭西斯·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從他看完那部小說到完成影片,近20年。因為沒機會拍啊。我一個20幾歲的小伙子寫了個劇本,那時還不是導演,人家憑什么讓我拍戲?
我以后要拍的故事都是十幾年前我想要拍的。我今天所有思考的問題,可能十幾年以后才能拍。電影是工業的,不是你有了夢想就能實現,需要等待。等待制片人成熟,市場成熟,等待你自己成熟。
新聞周刊:1997年,你在拍完《日光峽谷》后7年一直沒有拍戲,為什么?
何平:我拍完《日光峽谷》時36歲,對于一個導演來說正是黃金時間。但這段時間我沒拍戲,這可能是我跟很多人想法不一樣的地方。你可以用你最黃金的時間去做現場的體力勞動(拍戲),也可以用你最黃金的時間去做腦力勞動,去思考。
新聞周刊:用7年的時間去思考,是不是長了點?
何平:也不長啊。中間還玩了呢。玩占主要時間。人為什么要工作?其實還是為了享受生活。玩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一旦被改變了,就不能煥發我的想象力,就沒有我的電影。
新聞周刊:后來你一直在做幕后?
何平:這花不了多少時間。其他的時間都用來玩。我是個不太用功的人。千萬別把我當作一個很有上進心的人。
我也沒有在刻意等《天地英雄》,這個成熟了就拍,也許這個沒成熟,那我就拍其他成熟了的,總是有很多飯等著吃。
(何平1997年起在北京電影制片廠擔任顧問,兩年中策劃和監制了《甲方乙方》、《不見不散》等十余部華語影片。1998年出任哥倫比亞電影制作(亞洲)公司顧問,策劃和監制了影片《大腕》、《尋槍》和《手機》)
新聞周刊:如果老是火候不成,你都熬到五六十歲了呢?
何平:黑澤明也有火候不成的時候呢。他也有戲一輩子拍不了的,所以自殺了兩回。有些東西是必須帶到墳墓的。
“大陸的影評和媒體還停留在追求影片的內涵上,其實越這么想電影越死”
新聞周刊:你的成名作是《雙旗鎮刀客》,你曾經評價說這是一部小品,而《天地英雄》是一部史詩,什么樣的電影堪稱史詩?
何平:我指的是,它的敘事風格靠近史詩,它的精神氣質,視覺氣質靠近史詩。
史詩是一個電影類型,不在于演員陣容是不是大,投入資金是不是大。八一電影廠也拍過1個億投資的戲,但你不覺得它像史詩。所以這和投資,和場面沒關系。
新聞周刊:如今電影特技、異域風光都來了,會不會不好駕馭?
何平:不會。拍一部電影時,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平臺上做自己的工作,但這些工作都是在一個總的指導思想下完成。這個指導思想是導演確定的。
電影是一個越來越高科技化的東西,是靠技術完成的。導演的工作重點在于選擇。比如說一個鏡頭拍了20遍,到了剪輯臺上你就要選,為什么用這個而不用那個。演員說臺詞,說出四種風格來,你用哪個,也是你的選擇。所以說,一個好的導演是一個好的選擇者。攝影師有創作的權利,但導演有選擇的權利。
新聞周刊:投資方下了如此大的“賭注”,是否意味著需要你犧牲什么?比如說,本來你有自己想說的,但因為要對各方“負責”而不能說?
何平:我沒什么想說的,那就不痛苦了。我不是說我拍電影不需要有主題嗎,我拍任何戲都不覺得丟了什么,而是覺得獲得了什么,這就是心態。如果你老覺得自己想說的話沒機會說出來,那你反問一下,那些話就真的這么值得說嗎?
大陸的影評和媒體還停留在追求影片的內涵上,其實越這么想電影越死。那是DV時代的東西。DV可以充分表現創作者的感受,因為它是非商業的,是完全自娛自樂的。
而職業導演要對觀眾負責,對制片方負責。就像你當了父親,就要有父親的責任心。拍DV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單身漢。
新聞周刊:難道你不想通過電影表達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何平:想。但我相信我和制片方以及觀眾之間可以找到共同點。如果任何共同點都找不到,那你拍出來的東西就沒人看了。
搞藝術創作要成功有兩點,在創作的風格樣式上可以極其個人化,但當這個商品進入市場時,你要追求最大的共性。把這兩點結合好了,你就成功了。
現在年輕人愿意拍主流電影的不多,大家都拼命追求自己的個性,這是一個危機。其實作為一個電影導演,更應該思考的是我怎么把我的想法找到更多的共性,主流電影一定是電影里最根本的東西。
“現代人有現代人的俠骨”
新聞周刊:你說這是一部關于男人的影片,你希望通過它表達男人之間什么樣的情感?
何平:我想表達的都在銀幕上,語言不能代替。電影人之所以要拍電影,就是因為他用文字無法表達他的想法,所以他用視覺表現。當一個作品的主題煥發出來時,那不是事先可以預計的。而且,這個東西要看,而不是聽我講。
新聞周刊:作為導演總有一個預先的定位和設置吧?
何平:和很多導演不一樣,我沒有主題先行的想法,那不是我的工作習慣。我拍戲很即興,以前拍的那三部戲都沒有劇本,只有一個3000字提綱。演員到了現場才知道今天這場戲說什么,劇情到哪里了。
當然,《天地英雄》必須有劇本,因為它是個大制作。你要獲得這么大的投資,需要和銀行、保險公司合作,他們備案的時候都要劇本。但在拍攝過程中大量場面都是即興的。所以我拍了很多膠片,可以說故事不是誕生劇本的創作階段,而是剪輯階段。
新聞周刊:你拍的很多片子都有俠骨風范,但你是不是覺得這種俠骨精神在現代男人身上已經消失了?
何平:我沒這么想過。只是那個故事恰好誕生在古代。現代人有現代人的俠骨,戰場不一樣。商海里也有很多很堅強的男人,忍辱負重,開拓事業,這也是俠骨。我欣賞那種能在失敗中繼續前進的人,這是一個人自信的表現。
新聞周刊:很多人會拿你的片子和張藝謀的《英雄》比?
何平:這很正常。這只能證明娛樂市場還不成熟,美國、日本、歐洲一年拍那么多戲,從來沒有把不同導演的戲拿來比過。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也是好的,攀比也是種期待,觀眾期待更好的電影誕生。
這部電影完全超出你想象,我為什么在媒體上敢說?就是因為在華語電影史上沒有過,我才敢說。這跟狂妄沒關系。你太不了解了,中國觀眾太愛拿一部傳統的中國電影來思考這個東西,太容易拿張的電影來思考這個東西。
新聞周刊:那你覺得你們有哪些不同?
何平:這部電影出來后會有很多討論,現在電影還沒放呢,討論就鋪天蓋地了。討論的過程也就是把電影欣賞水平提高的過程。我們需要培養新一代的電影觀眾,我們的電影欣賞群體在改變,如果你不去適應他們,如果你不去用電影引導他們的審美,是不行的。
現在流行的是周杰倫,張學友他們都過了氣。這就是現在,這就是未來。如果你看不起,那你就把你自己從這個時代淘汰了。
新聞周刊:《雙旗鎮刀客》中有一段,孩哥獨自放馬馳騁在沙漠,畫面舒展得讓人感動。這也是你心目中向往的一種狀態吧?
何平:我覺得人最應該的生活狀態,是無憂無慮。不管你是生活在充滿物質文明的環境中,還是生活在荒涼的大漠中,都有人類所需要的一種美,這個美就是自由。這不僅是我何平追求的境界,所有的現代人也追求。
我們現在要養家糊口,所以不得不在這個特別無聊的城市里生活。但凡我們有了時間和能力,我們忘掉虛榮,忘掉功名,仔細想想我們跟這個城市沒有任何感情,你會發現生活中80%的東西都是你所不要的。在龐雜的物質環境下也要讓自己變得清凈,所以你沒有必要有上進心,太有上進心了,你離不開這座城市。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作者:言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