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劉蘭芳:為什么曲藝“永遠有它的生命力”?
(東西問)劉蘭芳:為什么曲藝“永遠有它的生命力”?
中新社北京3月31日電 題:劉蘭芳:為什么曲藝“永遠有它的生命力”?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 黃衛 鮑安琪
2021年12月中旬,劉蘭芳播講的新編評書《新斗羅大陸》在喜馬拉雅等平臺上線。她說的多部評書在喜馬拉雅點擊率加起來達幾十億。
近日,中新社“東西問”專訪評書表演藝術家劉蘭芳,嘗試講述她的藝術人生,與曲藝在新時代的生長契機,回答曲藝為什么“永遠有它的生命力”。
曲藝團學藝
熟悉劉蘭芳的人都知道,她天天熬夜,每天晚上都在改稿或者背詞兒。這是當年在鞍山曲藝團學藝時養成的習慣。
1959年,15歲的劉蘭芳考入鞍山市曲藝團,成為一名學員。
劉蘭芳進團前學東北大鼓,因此正式拜團里唱東北大鼓的孫惠文為師。但她還有一位沒有正式拜門的恩師盲人弦師閻春田。閻春田發現她用功,嗓子好,唱得有情感,就提議幫她“歸置歸置”。
此后她每天吃完早飯,就到閻春田家去“遛嗓子”。他家立柜上有面大鏡子,劉蘭芳每天對著大鏡子練身段。怕打鼓聲音大擾鄰,閻春田讓她拿柜子當鼓敲。終于有一天,閻春田說:“好了,你的鼓打得可以了,和弦子能合上了。”那時柜子已被她打出了一個深坑。
1962年劉蘭芳出師,成了一名正式演員。她隨團去外地巡回演出,掛牌說《精忠說岳》。
書是老師教的,但就教40分鐘左右的書梁子。可一場有兩個半小時,剩下的時間全靠自己編。每天晚上她都要冥思苦想第二天要說的詞兒,詞兒不夠,就去找閻春田,閻春田總是讓她別急,然后搜腸刮肚幫她編一段。但有時候在臺上詞兒又不夠用了,得現編,即興創作的東西觀眾最愛聽。
閻春田不但是恩師,還是她的媒人,給她介紹了當時在鞍山曲藝團擔任民歌說唱隊隊長的王印權。1965年兩人結了婚,婚后一起搞評書,一個表演一個創作,婦唱夫隨,相伴至今。
一炮而紅
1979年,鞍山市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副主任李喜元找到了劉蘭芳。
當時全國還沒有一家電臺播放傳統評書,李喜元想要沖破這個禁區,并決定由劉蘭芳來打頭炮,錄哪部由她考慮,最好是借古論今,有現實意義。她跟王印權商量后,提出錄《岳飛傳》,李喜元干脆地同意了。
在電臺錄音不能像在茶社說書那樣臨時加“小牽掛”(指小情節、小故事),必須要有腳本。當時團里演出任務很重,她一天在茶社演兩場,下午場說《明英烈》,晚場說《大隋唐》,晚上9點后才有時間寫腳本。她先寫,后半夜再由王印權接著寫。每寫完幾回,就趁上午沒有演出時去電臺錄音。
1979年9月1日,《岳飛傳》由鞍山人民廣播電臺首播。不到一年時間里,全國66家電臺轉播。
那時,一到中午十二點半或晚上六點半,只要有人喊一聲“到點了!《岳飛傳》來了!”在戶外滾鐵環、打彈子的孩子們呼啦一下跑得干干凈凈。家家戶戶都守在收音機旁凝神靜聽。很多地方的半導體收音機都賣斷了貨。
劉蘭芳一炮而紅,各種榮譽接踵而至,拿獎拿到手軟,還入了黨、當了勞模。1985年她當選為中國曲藝家協會副主席,1993年任鞍山市文化局副局長。
2001年12月,她當選為中國文聯副主席,2002年又當選為中國曲協主席。
徒弟們
劉蘭芳有兩門弟子,一門是東北大鼓,一門是評書。評書門里有30名弟子。
“兒徒”王雙鳳是劉蘭芳1980年去黑龍江巡回演出時收的第一個徒弟,當時才16歲,現在是鞍山市的評書傳承人。
王雙鳳記得,從她認識劉蘭芳起,劉蘭芳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背詞,一背背到夜里兩三點。她去看劉蘭芳,劉蘭芳經常說:“我新上了一個段子,我給你說說。”這一說,能從家里一路說到飯店。2020年,劉蘭芳76歲了還能背下新的評書貫口《鐘院士,百姓心中的一座山》。貫口是不容人思考的,必須背得滾瓜爛熟,才能脫口而出。“那貫口那么容易說呢?我都望而生畏。所有的人都佩服我師父用功。”王雙鳳說。
劉朝是劉蘭芳1982年巡回演出時在昆明軍區文工團收下的女弟子(1994年正式拜師)。她說,曲藝都是一兩個人唱獨角戲,一個人就是一個小作坊,很多人都把自己那點東西看得特別嚴,有種秘不可傳的感覺,唯恐別人掏得太多。因為以前的茶館文藝就是這樣的,一杯茶里頭有一半都是書錢,你天天聽可以,你來偷不行,一看見同行來了還改詞呢。但劉蘭芳不是這樣,是“過真綱”的。
她記得,劉蘭芳有次給她講授《岳飛傳》里的著名片段“拋彩招親”。這是一個很精彩的單段,有各具特色的人物角色音,還有畫面感很強的場面描寫,一開始就讓人產生代入感,用話劇的說法叫“規定情境”,評書的說法叫“擺砌末子”。劉蘭芳就給她分析,要怎么做形體,怎么使扇子,評書的發聲要發中音,也就是從中胸腔發出。
王封臣入門時間晚,2005年才初識劉蘭芳,但在劉門中綜合排名第18。
從2005年起,劉蘭芳90%以上的新編短段、長書王封臣都參與了創作。她搭建了一個創作班底,由王印權、楊清江和王封臣組成。他們寫初稿,再由劉蘭芳加工。
王封臣還沒入門時,劉蘭芳要他幫忙把《軒轅黃帝》改成評書。他寫完一部分后,接到劉蘭芳打來的電話,她說:“封臣,你算是把我們說書人給琢磨透了!”他暗自歡喜,卻聽劉蘭芳接著說:“你把我們說書人這些亂七八糟的,全學會了!”
她說,你寫的這些嗯嗯啊啊、哎喲哈都是“話作料”,這些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藍本上,而且里面有很多救命詞,什么叫救命詞你懂嗎?王封臣說,不懂。她說,每個人上臺說書,腦袋都會有短路的時候,比如張三打遠處過來,李四抬眼一看,“哎呀!”這就給了你三秒鐘的思考時間,這就是“救命詞”。你不能把這個詞也給我加上,我需要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
她還說,為什么我叫你幫我創作?如果寫這種東西,我不比你懂嗎?我要的是你年輕人的思維,要的是新鮮血液,這方面我得向你們學習,你們不要給我弄老的東西。
王封臣是夜貓子,劉蘭芳每天都睡得很晚,經常晚上12點給他打電話,嘩啦嘩啦地翻著稿子說:“我在看你稿子,這塊兒有一點我看不明白,我跟你探討探討。”這個時間段如果去她家,會發現桌上、沙發上到處堆著稿子,還有筆、剪刀、膠水,她因為缺少睡眠而一臉憔悴。經常王印權和王封臣都覺得可以了,她覺得還不行,她常說的一句話是“怕砸牌子”。
新編評書《新斗羅大陸》
王封臣覺得,劉蘭芳的走紅,天時、地利、人和都有。她那一代人正好處在新舊藝術交替時代。從小刻苦練功,為生計上臺,打下了極其扎實的藝術功底。而在藝術生命最成熟時,又趕上了八九十年代的評書“黃金時代”。“現在很多人說評書衰落了,其實不對。評書在歷史上一直就是這樣,除了在那個‘黃金時代’之外從來沒有成為主流藝術,但它的生命力也一直不斷。”
他說,新媒體的出現恰恰給了評書一個生長的契機,反倒是現在可以用評書養活自己了。
劉蘭芳愛看網絡小說,已經看了幾千集了。她把看網絡小說當做一種學習新語言的機會,看后她發現,網絡小說跟評書藝術一樣,就是制造懸念,讓人欲罷不能。
2021年12月中旬,喜馬拉雅等平臺上線了她播講的新編評書《新斗羅大陸》。這是根據經典穿越玄幻小說改編的,王封臣也參與了改編。
他說,他與師父還是第一次接觸將玄幻穿越小說改編成評書,這是爭取新一代年輕聽眾的嘗試。播講這部評書非常難為師父,因為需要完全背下來,有情節的還好一點,尤其困難的是那些魂魄技能、招法招式、兵器名稱等奇異玄怪的東西,一串一串的,挑戰很大,但78歲的她狀態不減當年,節目播出后點贊一片。
劉蘭芳相信,不管到什么時候,曲藝永遠有它的生命力,因為它來自基層,老百姓喜歡。她說的多部評書在喜馬拉雅點擊率加起來有幾十個億,自己看到都嚇了一跳。擔任她業務助理的邵秋實替她抱不平,覺得她沒有像別的評書大家那樣賺到大錢,但她說自己“賺到名”了。
她說,說書有上千年歷史,說書藝人自古以來都是紅的時候連吃帶喝、前呼后擁,但晚景凄涼,有的就凍死在陰溝里,用蘆席一卷,或者藝人們湊錢弄一口薄皮棺材。今天的社會里藝人叫文藝工作者、藝術家(當然現在又叫“藝人”了,她說),政治待遇不低,又有養老金,很知足了。(完)
受訪者簡介:
劉蘭芳,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十屆榮譽委員。中國曲藝家協會名譽主席。1979年開始,先后有百余家電臺播出她播講的長篇評書《岳飛傳》,轟動全國,影響海外。后又編寫播出《楊家將》《紅樓夢》等30多部評書,多次獲國家級文藝大獎及全國“五一勞動獎章”“三八紅旗手”等稱號。2020年9月25日,獲得第十一屆中國曲藝牡丹獎“中國文聯終身成就曲藝藝術家”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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