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德國漢學家吳漠汀:我為何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
(東西問)德國漢學家吳漠汀:我為何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新社北京5月30日電 題:我為何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
——專訪德國漢學家吳漠汀
中新社記者 萬淑艷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走過的逾100年歷史間,海外譯介從未停息。1926年法國文學期刊《歐羅巴》發表敬隱漁翻譯的魯迅《阿Q正傳》,開啟中國現當代文學走向海外之路。
德國漢學家吳漠汀翻譯了魯迅、許地山、郁達夫、朱自清、冰心、巴金、錢鐘書、王蒙、張潔、劉再復、賈平凹、余秋雨、韓少功、許澤晨、張煒、韓寒、綿綿等一大批中國作家的作品。吳漠汀教授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講述他為何鐘情于中國現當代文學。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除《紅樓夢》德文版,你還翻譯了一大批中國近現代作家的作品。你為何鐘情于中國近現代文學?
吳漠汀:從世界文學角度來看,中國文學一直保持良好水平。《紅樓夢》和《阿Q正傳》從質量上講是當時全球最佳文學作品中的代表作。
20世紀20年代,中國出現了許多在世界文學領域稱得上高質量的文學作品,緣由之一是中國作家與各國文學進行了密切交流。今天,仍有一些優秀的中國文學作品值得讓世界看見。而當文學作品的引進多于譯出時,更是如此。
中國現代文學吸引我的另一個原因是作品蘊含地方特色。例如,賈平凹的作品中包含了大量方言、家鄉特有的地方傳統等。這些精彩內容很難譯成外語,但值得傳播。我很愿意翻譯這樣的中國鄉土故事,把它們帶到外語世界。
中國現當代的頂級文學極其豐富。魯迅塑造了白話文。在國際大作家中,雖然當時魯迅拒絕被列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但其實他的作品甚至高于諾貝爾文學獎評獎標準。他以《阿Q正傳》《孔乙己》《狂人日記》等作品寫出了當時國際上最先進的現代文學。直到今天,用英文出版他的全集仍是一個宏愿。而我翻譯了他的《小品文的危機》《華德焚書異同論》《為了忘卻的紀念》等。
王蒙對文學中意識流風格的實驗性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我曾翻譯過王蒙文集《中國天機》、短篇小說《堅硬的稀粥》和他的一些散文。此外,我非常喜歡翻譯韓少功的作品《空院殘月》和《怒目金剛》。
中新社記者:中國近現代文學的魅力何在?翻譯近現代文學如何加深你對中國的了解?
吳漠汀:中國近現代文學是理解中國及其文化最好的方式。作家能讓讀者明白其想法,讓讀者參與到他們的想法中來,以中國的視野觀看中國。
中國近現代文學中能看到古代文學與外國文學碰撞的火花。以魯迅作品《吶喊》為例,其真實描繪了從辛亥革命到五四時期的社會生活,揭示了種種深層次矛盾,對中國舊有制度以及陳腐的傳統觀念進行了深刻剖析與抨擊,給讀者提供了新角度了解中國近現代文化與時代特點。
同時,“80后”文學等新興文學登場,成為新世紀之初中國最重要的文化現象。2000年以后,以青春文學為主體的“80后”寫作在文學市場取得了輝煌成果,韓寒是其中較有名氣的一位。
作家們一定程度上都反映了對時代的不同理解,在了解他們的作品和思想過程中,可以一步步了解中國。
中新社記者:有種說法是,很多文學作品在跨文化翻譯過程中,會讓作品失去原本的魅力。你翻譯中國近現代文學作品,是如何克服翻譯瓶頸的?
吳漠汀:我認為這是一種偏見,文學作品在跨文化翻譯過程中并不會失去其原本魅力。如果不做翻譯,那么一個國家的文學作品只會擁有本土讀者;要想讓作品走出去,就至少得將其譯成英文。
每部文學作品或多或少都有獨特魅力。倘若一部文學作品在外國讀者看來極具魅力,而本國讀者卻意見相左,我們把它譯成外國文字就很有意義。
但翻譯文學作品切忌改變其原本魅力,不能增加或減少一分,須充分理解和鑒賞該文學作品。倘若本土譯者無法充分理解和鑒賞,那么最佳譯者可以是旅居該國多年的外國譯者。通常,成功的文學作品翻譯大多由譯作語言為母語的譯者完成。
中新社記者:過去很長一段時期,西方對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較多,而對現當代文學的翻譯和研究較少。有外國翻譯家直言:“中國當代文學在西方的處境如同沙漠。”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吳漠汀:中國當代文學在外界確是一片荒漠。但其實是受到了不公待遇,因為中國確有高質量文學作品。
在德國,非德國文學占文學總量的12.5%,中國文學只占文學的0.3%。我從事翻譯工作之前,我們每年有11本中國文學作品被翻譯成德語。隨著我的參與,這個數字大約翻了一番。我在德國召集一群年輕漢學家加入了一個翻譯工作坊,平均每年大約將10本書從中文翻譯成德文,其中大部分是文學作品。十多年來,我們從中文翻譯成德文的書籍數量增加了一倍。
中國文學只有在中國進入國際社會舞臺才會受到歡迎,國家形象在其中起到很大作用。中國在提高自己的文化吸引力上還有一段路要走,我希望我的翻譯能夠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添磚加瓦。
中新社記者:近年來,中國近現代文學在西方“遇冷”現象有改變嗎?哪些類型作品更易吸引歐洲讀者?
吳漠汀:中國文壇自身能夠多產出高質量文學作品。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中國高質量的文學作品仍較為豐富。像莫言、劉慈欣、閻連科、蘇童、余華等一些當代作家在西方讀者中已具有一定影響力,但更多作家依舊面目模糊。
整體而言,中國文學尚未在西方讀者中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穩定形象。中國作家可多閱讀外國文學作品,以取長補短、兼收并蓄。例如在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魯迅就積極參與文化交流和翻譯。通過激烈的文化交流,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被翻譯成法文,并得到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的支持。
在文學類別中,科幻小說、兒童文學和網絡文學是西方讀者包括歐洲讀者較為歡迎的。艾瑞咨詢研究顯示,2020年中國網絡文學海外用戶規模已達到八千萬以上,對西方讀者吸引力非常強。
中新社記者:扎實的語言功力和翻譯水平使你的作品在歐美漢學界引起廣泛關注。你認為翻譯中國近現代文學能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怎樣的貢獻?
吳漠汀:要改善文化交流和相互理解的情形,除上述方法之外,還要讓人們團結起來。當人們真正了解了一個國家的人,常常會改變對這個國家的態度。因此,我們可以多與他國內部建立學校伙伴關系和城市伙伴關系等。
同時,也可以用其他文化方式吸引外國讀者。像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拍攝的大片極大推動了西方對中國文學作品的接受度,《紅高粱》《菊豆》《人生》等都是改編成電影的文學作品,《喜宴》《飲食男女》等電影介紹了中國飲食文化,《臥虎藏龍》介紹了中國武術。
此外,了解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種文化的最好方式就是閱讀現當代文學,作者可以帶領讀者進入其思想,讓讀者參與他的思想軌跡,通過中國人的眼睛了解中國,打破偏見。比如,安樂哲和羅思文闡釋《論語》時嘗試從比較哲學角度尋找出路,就把中國古代哲學思想成功傳到英語世界。
中新社記者:近現代東西方文學有何交流與相互影響?
吳漠汀:近代以來中西文化交流的主力是來華的西方傳教士、留學生和移民海外的華僑華人。西方傳教士把中國古典文學介紹到了西方,比如理雅各翻譯出版了《中國經典》,向西方讀者介紹東方文化、哲學思想和風土人情。朱生豪是中國翻譯莎士比亞作品較早的人之一,其譯文質量和風格卓具特色,為國內外莎士比亞研究者所公認。郭沫若是歌德作品最早的翻譯家之一。
近現代東西方文學交流不僅促進了中國文學的發展,還豐富了世界文學。西方文學種類豐富,為中國人閱讀提供了更多選擇。中國文學也會給西方帶來不一樣的視野和體驗。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曾閱讀過大量外國經典名著,后來他寫了許多鄉土作品,讓西方讀者真切感受到中國。
文學交流正在增強。目前,德國兒童文學在中國的傳播正處于高峰,越來越多中國文學作品被翻譯成外語。然而,只有當市場本身需要中國書籍時,中國文學才會增加其在全世界的影響力。(完)
受訪者簡介:
吳漠汀(Martin Woesler),男,生于1969年,德國著名漢學家、歐洲科學院院士、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德國維藤海德克大學漢學研究員,曾任德國慕尼黑應用語言大學中文系主任、羅馬第三大學講席教授、美國由他谷大學副教授。2019年9月受聘湖南師范大學“瀟湘學者”特聘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紅樓夢》、比較文學、翻譯、跨文化交流、中國現當代文學。他通曉德語、漢語、英語,先后翻譯一大批中國作家的作品。他同史華慈(Rainer Schwarz)先生共同翻譯完成的《紅樓夢》,是《紅樓夢》首部完整德文譯本。榮獲2020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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