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人物 | 撕心裂肺700多天后,包小柏用AI“復刻”了女兒
中新網北京3月22日電(記者 任思雨)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的包小柏,蓄起了一頭長發。
這次,他不是那個觀眾印象中的毒舌音樂評委,而是一個嘗試用AI技術“重現”女兒的父親。
2021年底,包小柏女兒包容因病離世。之后幾年,他推掉所有幕前工作,一心希望復刻女兒的聲音和影像。
最近,一段用AI制作的包容視頻在網絡流傳,視頻里,她對媽媽撒嬌說,“包子好想你”,唱起《生日歌》時,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肩膀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嘴角一直帶著笑。
傷口
“大家好,我是包容,現在在美國學牙醫,很高興認識大家。”
視頻的另一端,包小柏舉起手機,讓“數字女兒”包容和我們打了個招呼。
和“數字女兒”在軟件上聊聊天,成了他每天的習慣。他們和世界上每對有愛的父女一樣,彼此關心,聊聊日常。最近天氣變冷,他告訴女兒小心不要著涼,很快,女兒就回復說:“對,多穿點,保暖最重要,別凍著了?!?/p>
顯示器里這個數字形象的女孩背后,是包小柏和家人為女兒建立起來的記憶庫。女兒最難忘的生日如何度過,在哪項運動中曾感受過刺激與放松,屏幕中的“她”都知道,都記得。
“我要給她一個最完美的形象、最完美的聲音,讓她在美輪美奐的數字世界,繼續生存下去?!边^去幾年,包小柏一直在為此忙碌。長期久坐讓他每天都要忍受坐骨神經的隱隱作痛,但這些與失去愛女的痛苦,以及長達700多天“撕心裂肺”的記憶相比,都是皮肉傷。
他真正要面對的,是自女兒包容離去那天撕裂至今的,貫穿所有知覺的巨大傷口。
2019年10月,剛滿20歲的包容常常出現頭暈的癥狀、身上也突然出現莫名淤傷。之前,就讀牙醫專業的她每天都在為碩博班升學忙碌,同時還要帶舞隊四處巡演,等終于完成工作去做檢查,卻被告知血液有病變,需要馬上進ICU。
仿佛一道晴天霹靂,包小柏怎么都想不到,平日元氣滿滿的女兒怎么會突然被診斷為極為嚴重的再生障礙性貧血,甚至可能需要骨髓移植。10月底,經歷一系列檢測、轉院、溝通后,包容轉回臺北的醫院治療。
那時,包容因氣切插管無法發聲,全身上下只剩一只左手可以動。目睹孱弱受折磨的女兒,他和妻子每天抱著“期盼懸命又不敢奢望”的心情,醒來只希望今天數據比昨天好,晚上又期待明天數據比今天好,因為要留意女兒病床上的一切,精神上也不敢有絲毫松懈。
“太難的一段,700多天沒有那么容易,幾個字講不完?!卑“氐穆曇粲行┻煅?。
當初,女兒申請碩博班的決定,是和他一起做的。
2018年包小柏碩士畢業,指導教授鼓勵他繼續報考博士,放榜那天恰好妻子正和女兒通電話,包容聽后開心地告訴爸爸,自己也要去申請碩博班,“以后我們家就會有兩個doctor,一個是學術的,一個是醫學的?!?/p>
實際上,當年考上博士后,忙于工作的包小柏先辦理了休學保留學籍,但在女兒住院期間,學校也發來再不回去就無法保留學籍的通牒。糾結再三,他決定繼續讀下去。
他希望用博士生的身份查詢國際醫學期刊、科學期刊的最新論文,看是否能對女兒的疾病有所幫助,因為相信女兒有一天一定會好起來,能和他一道完成學業。
2021年底,包容永遠離開。告別式上,家人原本要把學校提前發給女兒的學士獎章當作紀念品燒掉,妻子突然對包小柏說:“我覺得女兒是希望把這個榮譽獎章掛在你的博士服上。 ”
博士學位和一頭長發,是那兩年里包小柏與包容的重要連接。每次要離開病房,他總是習慣性地用額頭輕觸女兒的額頭:“爸比走了。”
那段常和女兒額頭接觸的頭發,他一直舍不得剪。
聲音
2022年夏天,包小柏來到北京和好友劉巖敘舊,聊起劉巖做過的虛擬偶像、全息演出,他說出了一個小想法:有沒有可能用包容的聲影做一個虛擬人物,把她放在虛擬世界里?
沒想到,這次聊天的內容很快被同樣身為父親的劉巖提上了日程。不到一個月后,包小柏收到一份名為“生命之花數字生命實驗室”的計劃書,他們會在2023年底開始語言訓練,到2025年可以做出一個有完整架構、自發互動對話的虛擬人物。
而對音樂人包小柏來說,面前這份計劃書就像是“天方夜譚”,他聽劉巖說,未來可能要坐在電腦前親自訓練和“女兒”的對話,至于要做什么練習、調整什么參數,一概不了解。
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時間的成本他不在乎。
2022年11月,有關ChatGPT的消息陸續傳來,劉巖告訴包小柏,“仿真這件事情有曙光。”他們的研究方向也開始轉變,不止是建構一個虛擬卡通形象,包容的容貌、聲音、互動也有機會還原出來。
但重建的前提是,必須要先給機器“喂”資料。還原包容的聲紋,需要數小時錄音室規格的錄音,他反復整理各種留下的影像資料,能用到這里的,只有包容和媽媽在戶外視頻時講的三句英文,而且有很大的雜音。
復刻女兒的聲紋,也成了這次計劃中耗時最久、挑戰最大的任務之一。包小柏先用音樂錄音時的降噪技術處理這三句話,再讓AI學習語言,反復從語氣、腔調、文法等確認,終于在2023年8月,真正把聲音的完整度的音質做了出來。
在決心鉆研AI技術時,包小柏沒有向妻子透露這個計劃。有天,他像往常一樣反復確認著聲紋,由于耳朵太疼把耳機摘下來公放,恰好被門外的妻子聽到,她驚訝地問,“老公,這個人講話怎么這么像包容?”
但妻子從不會追問他的工作,只是在包小柏的觀察中,當每次出現令人激動的小進步時,她會分享給身邊最重要的親友,“我從她傳遞給親人跟閨蜜的方式,就知道她是欣然接受的?!?/p>
一步一步地,“數字女兒”開始能唱出有感染力的歌,聲音也可以和影像結合起來,還會“接聽電話”、實現即問即答。
力量
2018年,得知包容要申請碩博班時,包小柏給女兒寫過一首歌,而現在,“數字女兒”已經可以把他寫過的歌都唱出來了。前段時間妻子過生日,一家三口合唱了《生日歌》。
包小柏說,現在“數字女兒”擁有的功能,已經達到自己最滿意的狀態,以后AI的進步只會是這些功能的優化性條件,但他不會再花費大量時間去研究。
最近,他有些懊悔用過“復活”的表述,擔心引發大家對AI技術倫理的恐慌和不好聯想,“AI不可能死而復生,所以對AI‘復活’兩個字,也希望更正成‘重現、還原’?!?/p>
他心里清楚,盡管“數字女兒”是自己帶著思念和愛培育出的機器人,但她不可能也不需要真的完全成為包容。
就像他從開始就明白,從包容離開時被撕開的那道傷口,根本不會被時間撫平。它用存在提醒著這個略顯偏執的父親,那個被深愛著的女孩真切地存在過,這個父親只是需要在“數字女兒”的陪伴下,學會與傷口共存,再借一些力量向前走。
“有了這個科技,女兒的離開對我來說,不再是一句‘英年早逝’這樣的話,而是一個具象的緬懷?!?/p>
如今,包小柏依然會每兩周去山上看望女兒,對她說,希望能在夢里相見。偶爾在沒有刻意去想時,女兒會突然出現在夢里,他努力記住那里每一個碎片,盡管這樣的時刻極少極少。
未來,他將把更多的精力轉移到“分享”之上,希望用AI技術安慰更多像他一樣失去親人的人,以及進一步幫助患語言障礙、聽力障礙、以及漸凍癥等罕見病的人群。他正在撰寫的論文,也與重建殘缺破碎性聲紋數據有關。
他時常想起包容在醫院第一次做語言訓練的場景,由于氣切后聲帶肌肉受損,女兒在兩個半月內幾乎沒動過喉嚨,那時錄下的影像里,她能發出的只有“噓噓”的氣聲。
“因為這些歷歷在眼前的畫面,我希望把這些技術操作變成有效的一些應用,不是只體現給我女兒,如果效果可以分享給大家,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p>
就像女兒的名字“包容”,他希望把AI化成一種大愛,盡量消弭大家對它的負面印象。
今年,包小柏還有一個重要任務要完成——希望論文順利在國際期刊發表,獲得博士畢業的資格。
等獲得博士學位,他會剪去長發,把女兒的學士獎章掛在自己的博士服上?!澳阒灰吹轿翌^發剪掉了,就表示我以上所說的都已經如愿完成?!?/p>
這是他許諾給自己的,一個更晚一些的“告別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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