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漢學家丨美國漢學家邰謐俠:《道德經》緣何成為外譯最多的中國典籍?
中新社北京9月8日電 題:美國漢學家邰謐俠:《道德經》緣何成為外譯最多的中國典籍?
中新社記者 崔相光
在中國哲學對外傳播中,《道德經》譯本最多。這部2500年前的中國古籍在全球“旅行”至今,留下了至少97種語言的2052個譯本,成為除《圣經》外被外譯最多的典籍。這些譯本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海外傳播的“連續(xù)劇”。近日,美國漢學家、南開大學哲學院副教授邰謐俠(Misha Tadd)就此話題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他指出,《道德經》不只吸引英語世界讀者,在伊朗,在印度尼西亞,在南美洲的一些國家……各個地方都有《道德經》,都有《道德經》的“粉絲”。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是什么契機讓你接觸到了《道德經》?
邰謐俠:我在14歲的時候,第一次接觸到了《道德經》。當時,我在學校學習社會學的課程,要寫一篇關于日本宗教的文章。小鎮(zhèn)圖書館里,關于東方宗教、哲學方面的資料不多,我能一目了然。其中就有一本《道德經》的英文譯本。
這個譯本比較特殊,是1972年出版的由華裔學者馮家福(Gia-fu Feng)和妻子簡·英格里希(Jane English)合譯的版本。每一頁英文翻譯旁邊,配有英格里希拍攝的中國風光黑白照片,照片上用書法寫著《道德經》的原文。書的封面上,“道德經”三個字也是用草書寫的。
另外,《道德經》吸引人的一個很重要的優(yōu)勢是,它的每一句話都比較簡單,但含義又不簡單。有的經典,你剛一看就覺得讀不懂,也就不會再繼續(xù)讀。有的書,你一讀就發(fā)現所有觀點都了解,沒必要去進一步研究。但《道德經》不一樣,乍看上去它所說的內容有點像常識,但同時又很有深度,不能完全理解。所以它會吸引你繼續(xù)讀,繼續(xù)研究。
那年春天我第一次讀到《道德經》,秋天就開始學習漢語了。
中新社記者:《道德經》在英語世界的發(fā)行量超過《論語》。在你看來,《道德經》為何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邰謐俠:實際上,《道德經》不只吸引歐美人,在伊朗,在印度尼西亞,在南美洲的一些國家……各個地方都有《道德經》,都有《道德經》的“粉絲”。《道德經》為什么有這么多洋“粉絲”?為什么會傳得這么廣?確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在于,它的文本是很抽象的。《道德經》中沒有提到任何人名、任何地名,也基本沒有涉及中國具體的文化符號,而更多的是講一些抽象的理論,講一些宇宙的原則等等。正是《道德經》這一特點,使其成為了更易跨文化傳播的一部經典。
如果和《論語》相較,《論語》中談及很多先秦時期特有的文化,或者周朝傳下來的禮樂傳統。對于這些內容,不只是海外的讀者,就連當代的中國人也不容易接觸到。因此,讀者讀《論語》會感覺和自己的生活有一點距離。而《道德經》則不然,它講到的這些道理,提出的這些智慧,無論讀者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語言,有什么樣的文化背景,都是比較容易接受的。從跨文化傳播的角度,這是《道德經》的優(yōu)勢。
另外,很多《道德經》的海外“粉絲”,他們不會只看一個譯本,而是要讀很多不同版本的譯本。他們要比較不同的譯者對《道德經》中的同一句話有怎樣不同的理解,還有什么其它的翻譯方式。雖然他們不一定懂漢語,但通過這種方法,他們或許可以更接近《道德經》的思想精髓,或者有更深入的了解。
中新社記者:作為“《老子》早期譯本搜集整理與研究”項目的負責人,請談談目前取得了哪些成果。
邰謐俠:《老子》是《道德經》原來的書名。眾所周知,《老子》譯本數量很多,最初估算的數量大概有幾百本。直到去年,我出版了《<老子>譯本總目:全球老學要覽》,其中收錄了97種語言的2052個譯本,這個數量遠遠超出了最初的預料。
《老子》早期譯本的手稿目前收藏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圖書館,收集這些譯本就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各個圖書館對抄錄古籍文獻的規(guī)定也不一樣。比如在大英圖書館,可以通過郵件申請文獻的掃描件,而意大利國家圖書館不允許掃描,但可以自己去拍照。所以,我要到各地的圖書館去查找這些文獻。
目前可以找到的最早的《老子》全譯本,是公元1729年前的拉丁語版本,共有245頁,現收藏于大英圖書館,我已經將它轉寫,今年歐洲大學出版社打算出版。以后也計劃將現存的公元1900年前的15種語言71個版本的《老子》譯本結集出版。
中新社記者:這兩千多個譯本為《道德經》賦予了新的內涵嗎?
邰謐俠:這些譯本跟歷史上《道德經》的各種注本比較像。注本通常是先逐字解釋,再闡釋整句話的含義,可以說這也是一種翻譯。從過程上看,譯本和注本幾乎是相同的——譯者閱讀原文,再解釋單個字詞的意思,然后闡釋其哲學含義。
由于《道德經》譯本眾多,在其傳播過程中出現了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即轉譯。這些轉譯不一定以西方語言為主,比如說有個日本人把《道德經》翻譯成了世界語,這個世界語譯本又被翻譯成西班牙語,在墨西哥出版。由此可見,《道德經》傳播的歷史是很復雜、很豐富的。
我不認為各種譯本增添或者削減了《道德經》的原意,應該說每個版本的翻譯都對《道德經》有新的發(fā)現。歷史上,河上公、王弼、成玄英、王安石等人都曾為《道德經》作注,那么誰能代表真正的中國《道德經》哲學?同理,每個譯者都將其立場蘊含在譯本之中。早期的西方傳教士來到中國,他們從天主教的角度闡釋《道德經》。有的譯者強調歷史性,他追求先秦語境中《道德經》的含義。還有一些“心靈雞湯”版本的《道德經》,即使不懂哲學、不了解中國文化的人,也可以從中學習一些生活智慧。還有人看《道德經》覺得它與生態(tài)保護有關,但在19世紀之前沒有環(huán)境問題。這是當代人根據當時、當地的不同環(huán)境,挖掘出的對《道德經》新的解釋。這是對《道德經》文本和哲學的發(fā)展和豐富化,也是文化的發(fā)展過程。
中新社記者:今年4月,“全球老學”研究中心在天津南開大學哲學院設立,你擔任研究中心主任。什么是“全球老學”?全球老學研究未來將如何發(fā)展?
邰謐俠:“全球老學”研究中心是研究《道德經》及其詮釋、翻譯的機構。老子思想的傳播是一個全球的現象,這部經典已經不只是中國的經典,而是全世界的經典。當然,這是一個過程,原來是中國的,后來變成全人類的。
“全球老學”研究中心首先要把所有的《道德經》譯本和相關注釋,最好也把所有的漢語的精譯收藏,形成一個完整的特藏。其次,是把全球老學的人脈擴大,就是要把不同國家、不同語種的專家聯系起來,形成一個全世界的網絡。
受北京語言大學世界漢學中心邀請,我參加了第三屆文明交流互鑒對話會暨首屆世界漢學家大會。大會期間,結識了巴西漢學家沈友友(Giorgio Erick Sinedino de Araujo),他曾出版《老子道德經河上公注·葡語通釋》。而我從讀博士起就研究《河上公章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領域的漢學家“同行”。(完)
受訪者簡介:
邰謐俠(Misha Tadd),美國漢學家,南開大學哲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全球老學”研究中心主任。同時擔任老莊易道文化專業(yè)委員會副會長、國際易學聯合會常務理事。主要研究方向為先秦兩漢道家思想、比較哲學和比較宗教、全球老學。中文論文發(fā)表于《哲學研究》《中國哲學史》等,代表作包括《〈老子〉譯本總目》《老子全球化與新老學的成立》和《〈老子河上公章句〉陰陽觀溯源及“陰陽”的“模”“素”再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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